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 《清穿之回到过去》轻轻扬 文案 康大,四四,两个很强大的男人,如果爱上了一个女人会怎样?少量缠绵,多种虐,越虐越痛快! 看多了清穿,自己就动起手来了。 全都是作者自己的喜好: 1. 男的必须帅,女的必须美 2.有少量铺陈转合,多数是二男一女之间的唧唧歪歪,因本人平时看小说专挑男女主人公情节看,其他基本掠过。 跟历史基本没有关系,借用了一些事件,时间地点都经不起考据,知道没人认真,作者很放心。 纯爱文,无皇太后,无宫斗! 内容标签:清穿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英,康熙,胤禛 ┃ 配角:十三,太监,宫女 ┃ 其它: ======================================================================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古色古香-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无从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167969字 第1章 出发 2015年,纽约大学,霍夫曼博士的实验室。 霍夫曼眼珠碧蓝,玻璃球似地盯着洛英:"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任何科学试验都有失败的可能,我再一次向你声明!" "我有思想准备!"洛英略一迟疑,回答道。 "很好!"霍夫曼既紧张又激动,额头上密密渗出汗珠,"洛,你知道吗?这可是历史性的时刻,你,就象阿穆斯特朗一样,永垂史册!" "快些开始吧!"天哪,这老霍,太磨叽了,洛英翻了翻白眼。 身为霍夫曼的助理,洛英对此次试验必须有信心,毕竟时空旅行一旦实现,将彻底改变人类的生活,包括历史! "好吧!洛,好好照顾自己!必要时候,使用照相机与我通讯。"霍夫曼郑重地搓搓手,一咬牙,摁下了蓝色的按钮。 时光机器关上所有门窗,在短短三分钟之内,达到光速,闪电般地不见了! 洛英双眼紧闭,一手使劲捂住牛仔裤的侧袋,拇指大小的照相机就在那里,不管迷失在哪个时代,照相机的影像都会传输到实验室的电脑,霍夫曼如果看到求救信息,就会启动备用时光机器来救她。 "上帝会保佑你的!"霍夫曼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作者有话要说: 阿姆斯特朗是第一个登上月球的地球人。 第2章 落水 "三,二,一,亲爱的乘客,你已经到达目的地,现在是公元1694年,地点:中国,祝你旅途愉快!"悦耳的女声响起,时光机器的速度越来越慢。洛英打开时光机器的前舱,,"哎呀,不对,怎么是在半空中阿!"说时迟,那时快,时光机器带着她以自由落体的速度掉了下去。 "不要啊,不要这么早就挂啊!啊!"洛英大叫起来,顷刻间,呼呼风声与轰然的落水声连接,人与机器双双坠落水中。 落水那一刻,她又庆幸起来,神鬼不觉地居然脸上露出笑容“还好,掉水里,我会游泳!” 京杭大运河,一支盛大的船队正缓缓行驶,初夏的夜晚,月团栾一般悬在空中,16岁的少年,手里拿了一管萧,怔怔地看着逝去的流水,这夜晚如此清净,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心里的浮尘沉淀下去,他和他的兄弟不同,他欢喜这独处的静谧。 "啊!"凄厉的女声从他耳边一闪而过,与此同时,一团庞然大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到河里! 掉水的不知是什么物件,震的整艘船晃动,巨大的水花溅到船舱,溅了少年一身水。 侍卫们全都警戒起来,等不及船舱里面的人们探出头来,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 “什么情况?”人们面面相觑。 少年凝了凝神,镇定自若地吩咐左右道:“有人落水了,快下去救人!” 落英好不容易从时光机器中游出来,就被七八个汉子围住。生拉活拽地拖上了甲板。 她又急又累,瞪着眼睛,十几个人举着灯笼围着她,青衣少年俯下身子,像研究文物一般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十几个秃瓢,她脑子极速飞转,1694年,是清朝吗?哎呦,记不得,脑子疼,晕!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第3章 投河 及腰的黑色长发瀑布般地散在甲板上,月光掩映下她的皮肤瓷一样的白,黑色T恤,深蓝色牛仔裤被水浸透了,紧紧地裹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上,被拖上甲板时,T恤掀起了一角,一段宛转的腰线婀娜地晃眼,她这样“玉体横陈”在众人面前,围观侍卫们简直呼吸不上来。 少年正要用萧撩开遮在她脸上的头发,却听到踢踢跶跶的脚步声,抬眼一看,立即恭敬地站起来,率同众侍卫蹲身下拜,道:“阿玛!” 康熙挥了挥手,示意免礼,众人让开一条路,让他一眼就看到昏迷在地上的女子,他好奇地走上前,蹲下身子,撩开了遮在女子脸上的长发,即使阖着眼睛,那绝美的容颜让阅女无数的他也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指指洛英,问少年道:“掀起这么大动静的,不会就是她吧?” 少年站的笔直,毕恭毕敬地回道:“似乎另有重物?”略迟疑了一下,又道:“儿臣看不真切,只知是极重之物,从天而降,瞬间掉落水中!” 众人悚然,有几个亲眼目睹的,此时想来,也惊骇不已,莫不是天女下凡吧?转念一想,不会吧,天女怎么会搞得这么狼狈。 康熙抬头望望天,呵呵一笑,道:“从天而降?耸人听闻!依朕看,不过是妇人投河。” 少年抬眼瞅了一眼父亲,立即改口道:“阿玛说的极是,胤稹眼拙!” 康熙微微颔首,看了一眼一地凌乱的落英,扬了扬手中的扇子,道:“没什么出奇的,都散了吧!” 胤稹急道:“请旨阿玛?此女如何处置?” “好生照看着!” 康熙一抬脚走了,随从们立即趋步跟随。 第4章 四爷 雕花床,纱帐锦被,她睁开眼睛闭上睁开,再次确认此时的确身处异时。 时光旅行是可行的,不过问题也很多,如何控制时间空间?如何安全起降?出了意外如何应对?想到这里,她才领悟到,可不,她现在不是出了意外了吗。 她躺在床上,觉得腰酸背疼,这硬板床睡的不舒服,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换成白色丝质衣裤,抬眼看看,这房间小小的,一床,一桌二凳,均是明清家具样子,与清宫电视场景差不多。一种新鲜感陡然而生,见证历史者唯她一人而已。 新鲜感立马被恐慌感代替,作为异时空来客,她如何在这儿生存,关键是,她怎么回去呢?对了,照相机,找到照相机,联络上霍夫曼,就能回去。 照相机一直在她贴身的牛仔裤的侧袋里,昨天虽然掉到河里,她那牛仔裤紧贴身体,除非是口袋被划破,否则没有可能遗失。可是她的牛仔裤呢?她站起来,在小小的房间里转了一圈,翻开枕头被子,都没有发现。 正坐在凳子上发愁,房门“知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量矮小的女孩走了进来,头上两边一边挽了一个总角,只看了她一眼,即低下头,半蹲着身子道:“姑娘醒了?奴婢知画给姑娘请安!” 这就是传说中的丫鬟了!洛英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为了能亲身经历历史而兴奋,一方面又为了不能回去而发愁。 不管怎样,被人请安总让她惶恐,所幸语言是通的,她赶紧趋步上前,扶起知画,道:“不必如此客气,我叫洛英,叫我洛英好了” “奴婢不敢,四爷说了,要好生照顾姑娘,姑娘既是奴婢的主子!” 她看着知画低眉顺眼的样子,暗地謂叹奴性的改变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再说她现在的任务是找到照相机,有把握可以回去了,再来研究清朝的这些人和事。 于是坐了下来,问道:“是不是你帮我换的衣服,我原先的衣服在哪里?” “奴婢看到姑娘时,姑娘就是现在这身打扮了,您原先的衣物,奴婢不知!” “啊!” 这下她傻了眼,有人劫了她的衣物,不会吧?那不是要置她于死地,回不去就要在此过大半辈子,这,这怎么办?这时她想起霍夫曼说的“风险”,真的发生了啊! “这,这.....\\\\\\\"她声音都抖起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说道:“我怎么会到这里的?是谁把我送到这个房间的?” 转念一想,又问道:“你说的四爷是谁?是不是是他?他在哪里?我要找他!” 她连珠炮般的问题,加上迫切的表情,问的知画无所适从,头垂的更低,嗫嚅地说道:“奴婢只知道要服侍姑娘,其他一概不知!” 也许是真不知道?可是谁知道?是昨天拖她上船的汉子们?还是那个盯着她看的年轻秃瓢?她思维纷乱的很,之前时光机器做过几次小型实验,均成功返回,原想此次实验之后,就可以做最后论文总结,公布于众,没想到出了这次纰漏,她凭着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一向做事不给自己留余地,科研上屡有突破,没想到这次?如果回不去,岂不是全功尽弃? 知画看她闷得不出声,上前给她倒了一杯茶,道:“姑娘用杯茶,宽宽心,休息片刻,还请沐浴更衣,等四爷有空了,有话要问姑娘!” 四爷!四爷!俨然四爷是关键人物,他也许是这艘船的主人,会是昨天看着她的那个光秃秃的年轻后生吗? 知画避开她的咄咄眼神,宛转地说道:“做奴才的不敢在背后枉谈主子,姑娘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所谓沐浴,就是泡澡,在温水中浸了半个多小时,她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事已至此,急也急不得,此处自有此处的规则,她这么直截了当可能行不通,还是见机行事,既然还在这船上,总有机会,也许四爷要当面还她衣物。 更衣完毕,进来几个婆子,收拾干净,掩门退了出去,她无事可做,揽镜自照,脸还是那张脸,可换了发型装束,变的不象自己,仿佛身外有身地看着另一个古代女子,真实与虚幻交替,也许这就是时光旅行要的感觉。 下午一直等四爷召见,催着知画问了好几次,四爷都没空。 一直到日落斜阳,她昏昏欲睡之时,知画来报:“四爷让姑娘即刻过去,有话要问!” 第5章 逗留 胤稹茗了口茶,定了定神,才确保自己的思路不转到昨晚他见到的横陈在甲板上的洛英,眼下她象根个木头那样杵在自己面前,自己在打量她,她也毫不含糊地回看他。 她才进门那瞬间,他心中暗自“哗!”了一下,16年来头一遭,有了惊艳的感觉,他自忖不是好色之人,见了她也难免有了绮想。 身材,容貌都是一流的,可惜了的,是她那巾帼不让须眉的神态,那么大大方方地看着自己,竟没有一点女孩儿的羞赧之色,女人,最美不过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洛英!” 他眯了眯细长的眼睛,缓声道。 ”是我!”她爽快地回道。 到底是个异人,他眼睛眯得更长,说话利落地好似不是女人。他有种奇异的错觉,仿佛面对的是女人的肉身,男人的灵魂。 这个细长眼的高挑男子不就是昨天捞她上船,然后研究文物一般看着她的那个少年吗?他这么眯着眼看着她,让她很不自在,有一种被猎豹盯着随时被吞噬的恐惧,他有二十么?明明青春少艾的面容,偏偏是一副老练深沉的言行举止。 她想结束这不适的感觉,必须尽快拿到照相机,及早闪人,这些清朝人,不知道他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轻咳两下,如何和四爷把谈话进行下去,四爷必然知道她的东西在哪里,就这样直接问他吗?是不是先要问候一下,寒暄什么的?她本来就不擅长和陌生人聊天,碰到这么冷漠的清朝人更加无所适从。 正在盘算如何开口,门外传来清脆的男声 “四哥!” ,一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大步走了进来,边走边说:“听说你昨晚捞了一条美人鱼上来!在哪儿呢?让兄弟我开开眼!” 洛英看去,那男孩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一脸稚气,举止倒十分落拓,难得四爷见了他,脸上居然浮现了笑容,亲热地责备道:“老十三,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咋咋呼呼的!” 扑哧一声,她笑了出来,清朝人这么欢喜往老里称呼,明明二十左右的人,要称呼为四爷,十二三岁的男孩,居然叫老十三。 老十三巡着笑声,走到她身边,沿着她走了好几圈,惊喜地眼里放光,又道:“端的是艳色无双啊!四哥,你问清楚了吗?怎么处置?不好安排给我老十三,我收!” 胤稹沉下脸来,道:“还没有问过洛姑娘何故到此,你怎么就信口开河,越发无法无天了!” 老十三嘻嘻一笑,向洛英吐了吐舌头,自己找了个太师椅坐下,道:“好,你问,我不说话,就听!” 老十三活转了气氛,不等胤稹发话,洛英先发制人,道:“多谢四爷昨晚相救,洛英不敢打扰,洛英取了自己随身衣物,等船到埠口,放我下船,即刻就走!” 胤稹哦了一声,看了看十三,站起身来,声音虽轻,却震的她一惊,只听他说:“你要走,恐怕没这么简单!” 第6章 来历 “我不明白?” 她扬起眉,难道要扣留她?有什么理由? “有什么不明白的?好端端地姑娘从天而降,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任谁都不会轻易地放你走的!” 胤稹随意的踱着步,顺手捋了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细长眼似漠不关心,又似戏谐地看着洛英,嘴角居然挂上了一丝笑,只是他这笑比不笑还让人慎得慌。 他周身上下发散的傲慢让她极其不快,脱口道,“我从哪里来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既没妨碍到你们,也没有给你们带来损失,我没有必要解释给你听!” 她一下午都在盘算这事,定然是说不通,还不如不说,及早拿了照相机走人。 “哟!呛口小辣椒!好玩!” 十三兴奋起来,人小鬼大地嚷嚷。 胤稹看了一眼十三,站定了脚步重新打量洛英,见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倒起了兴致,面上还是刚才的表情,道:“说没有妨碍,还是言之过早,姑娘不仅来路蹊跷,随身携带之物更让人匪夷所思。” 说着,他从衣襟中取出照相机,放在书桌上,问道:“这是什么?倒要请教!” 洛英看到照相机,哪里还顾得上他说些什么,急道:“这是我的东西,快还给我!” “姑娘莫急!” 胤稹笑容越来越大,透露出与他年龄相符的几分顽皮,慢悠悠地说:“总要知道是什么,有个什么用途,对我大清有无妨碍,才可以还给姑娘!” 照相机就在眼前,拿到手就万事大吉,她忖度了一下形势,觉得冲过去拿然后逃走不被抓到的可能性不大,悻悻然没好气地说:“什么妨碍?你当它是什么新式武器吗?大清?大清是你的?” “哈哈哈。。。。” 十三轰然大笑起来,拍着桌子道:“好玩!四哥,你真捞了个宝上来!告诉你,美人鱼,大清就是我们的!” 洛英闻言一惊,心道这孩子口气怎么这么大,狐疑看向胤稹,胤稹抿嘴一笑,拿起照相机,照相机只拇指大小,他把它放在掌心,走到洛英跟前,在她眼前把玩着,逗得她心头发痒,忍不住,伸手去拿,不仅抓了个空,还被他擎住了手,没法子,她只得怒目圆睁,道:“拿了别人东西不还,你们是强盗吗?” 十三呵呵笑着,坐在一旁看的起劲,胤稹抓着她的手臂,存心调笑她,道:“强盗?姑娘好没道理,我救了你,你不谢我也罢了,反倒诬我!” 不等她回答,他放下她的手,转回冷冰冰的脸色,道:“你既不肯说明事情原委,我也不逼你,暂时留你几日,你的这物件等我们查清楚了,到时退还给你!” 她揉了揉吃痛的手臂,想想来硬的看来行不通,看样子两个人来头不小,转而和颜悦色目光明媚地婉转道:“我的来历,一下两下说不通,况且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妨碍?这小东西,是我带在身边玩的,四爷拿着没什么用,对我却是极重要的,四爷还给我,我在这谢过四爷,不敢叨扰!” 她温婉的模样,让胤稹有一瞬间的恍惚,十三却叫嚷起来,道:“硬的不行来软的,我们四哥可不吃这一套!” 这小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心里恨恨地想着,听的胤稹半阴半阳地说道:“有没有用,我说了算,你也不用急,没什么妨碍,自然放你走,留着你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她看他是一副冠冕堂皇的调调,知道今天是走不成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忍气吞声,一言不发。 胤稹挥了挥手,道:“你且回吧!” 她不甘心,临走了,又问道:“你们要查几日?什么时候放我走?” 胤稹笑而不语,十三哈哈笑道:“急什么,且等着!” 她失望之极,瞪了一眼十三,也不告辞,推开身后的门,走了出去。 第7章 皇上 走出门去,又听得十三叫她的声音,正在气头上,理也不理,径直向前走,走了十多步,才发觉有些不对劲,这两旁的船舱布局与来时不同,她回头一看,四爷的书房不知道消失在哪个类似的舱房中,这船硕大无比,窗棂门楣都用金丝楠木精工雕刻制成,只在她眼里,花样都看上去差不多,也没个门牌号码,她记不得自己住的舱房,想走回头路,怕遇到四爷和十三,免不了被他们嘲笑轻视一番。 硬着头皮继续前行,见前方豁然开朗,是一方平台,清风徐徐吹来,走到平台上,举目望去,视线极开阔,正值初夏,远山隐隐,近处树木田野绿的可爱,她刚才愤懑沮丧的心情,被清风美景化解不少,一时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索性靠着栏杆坐了下来,平静一下烦躁的情绪。 流水脉脉,幽远的乐声传来,是遥远处骑在牛背上牧童的笛声,“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陇闻”这两句诗募然涌上心头,她想起幼时在祖父处看到的中国画,写意山水就是眼前这番风景,渐渐心情平复下来,虽说不能如预期那样及时回去,而这古中国的风土人情倒是额外的收获。 有开门的声音,她转头看去,原来平台另一面是极大的舱房,门后出来一个人,她坐在亮处,逆光使她看不清那人什么长相,只看出一个颀长的身形,那人显然看到了她,定了定,迈步走了出来,他身后有若干人等,似乎要跟出来,他扇子一举,那些人喏喏称是,停在了原地。 他不徐不疾地向她走来,她想看清那人模样,弓手举在眉前遮挡阳光,那人身量极高,她不得不仰视,目光所及的是一双沉静幽深的眸子,他严肃地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知为何,她身上一阵凛然。 那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也许有什么不满意,他皱了皱眉头。 她承受不了这么长的时间的被打量,尴尬地笑起来,疙疙瘩瘩地打了个招呼:“你,。。。你好!” 阳光在她的眉间眼梢闪耀,他又蹙了蹙眉,道:“怎么到这儿来了?” “是,是这样,我,我。。。 我走迷了路,找不到住的房间了,我。我。。。”她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这个人的声音,面容,不,这整个人让她有不知如何自处的感觉。 “我,真抱歉。。。” 见鬼,她抱歉什么? “呵呵呵。。。” 他扬头笑起来,嘴角扩散开来,脸颊处漾开好看的纹路,她呆呆地看着他,心想怎么有一天她也会这么呆呆地看一个男人。 “哦!迷路了?这船太大了?”他撩了撩衣襟,坐在靠栏杆的长凳上。 “啊,有,有点大。。。” 她拘谨的捏了捏衣角。那人咄咄的目光让她不自在。 他没有说话,转过头去看河岸边的风景,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无视了,对了,她还是找回去的路比较重要。 他坐着,她站着,她觉得自己象站在地主老爷旁边的婢女一样,没必要这么卑微吧?于是清清嗓子,说道:“那个,请问你?” 他闻言回过头,眉毛一挑,沉着气看着她。 她声音不自觉低下去,道:“请问你知道丫鬟住的地方吗?” “丫鬟?” “啊,对,我跟知画住一块,你知道知画吗?知画是这儿的丫鬟!”她偷眼看一眼,见他一副不知道她在讲什么的表情,没自信起来,难道知画不是这儿的丫鬟?或者丫鬟这个称谓不对? “知画?” “知画,就是那个小小的,穿粉色衣服的,头上一边一个发髻,这么高,这么瘦。。。” 她看他不明白,按着自己的身高体型发型比划起来。 他看着她,忍住想笑的冲动,大手一挥,后面舱房一个娘气的男人领着四五个“丫鬟”垂手走了出来。 他用手指了指,道:“你是说象她们那样的?” 她傻了眼,个个穿着打扮个头大小都跟知画一样。 他笑起来,好看的脸颊纹又显示出来,她深感无力,只有低头无语。 那娘气男人走到跟前,单膝着地,两袖一甩,道:“皇上!” 她刚垂下的头又抬起来,吃惊地眼珠子快要蹦出来,见康熙收起的笑容又绽开来,他边笑着,边说:“让人把洛英姑娘送回她的房间去!” 第8章 撮合 虽然是她走了反方向的门,害守在门口的知画等了半天,眼下可怜的知画还在一个劲地跟她赔不是。 而她的脑子乱哄哄地,搞了半天,上的是皇船,不是贼船。 康熙,雍正,乾隆,每个都很厉害,他们之后,中国就不行了。关于康雍乾,她所知道就是这些。 她一直偏理科,历史什么的,钻不进她的脑袋。 十五岁就移民美国,清宫戏也看得不多。 康熙是什么样的人?雍正是什么样的人?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对于他们的具体评价。 他们会不会很残忍,知道她来自未来后,要不要把她关起来研究,或者索性解剖她一看究竟。 不,绝对不能够让他们知道。还好刚才没有对四爷说出真相。 她想出了一身汗。 以后怎么办?他们何时可以放她走?依着清朝的科技,不要说照相机,就是时光机器在他们眼前,他们也研究不出来什么,何况时光机器已经沉到河底烂泥里去了。 要是他们一直研究不出来什么,只有两个可能,照相机还她,她成功脱身,或者一直研究下去,她将在此朝代终老。 上帝保佑,千万不要是后者。 若有机会,哪怕偷,哪怕抢,也要拿到照相机,及早走人,才是上策。 接下来的三四天里,她一边在考虑这些问题,一边又警醒着四爷或康熙捉了她去审问。 而实际上,非但没有人来审问,倒给她加派了一个年纪较长的头衔姑姑的女人,教她些基本礼仪。 每天被人好饭好菜地招呼着,知画姑姑冷暖呵护着,她脑子里紧绷着的弦渐渐松弛下来,除了无聊,日子也不是太难过。 所以她安慰自己,就当来此旅行一趟,总有机会回去,想的多没什么用。 她画的一手好素描,无聊时,拿起毛笔画起来,画出了另一番意趣。 边画边与知画聊天。 “知画,你们四爷为人怎样?” “四爷为人极好!” “怎么极好呢?” 知画挠挠头,两眼放光,说:“什么都好!” “哪里好?”她停了手中的笔,看着心跳加速面颊绯红的知画。 “这个,奴婢不敢妄议主子!”知画低下头。 “知画,你喜欢四爷?”她弯起嘴角一笑,又画起来。 “姑娘,可不敢混说!”知画顿足。 她又抬眼看知画,知画脸红到脖子根。 “没什么好害羞的?四爷这么优秀,喜欢他是正常的。”她放下笔,下巴托腮,对未成年少女的情窦很感兴趣。 “姑娘。。。。。。” 知画拉长声音讨饶,转念一想不对,试探地问道:“姑娘也觉得我们四爷不错!” “哈!”哪儿跟哪儿,姐弟恋,还是清朝人,太有创意了。要不是他手里有她的照相机,小孩儿一边玩去。 有些端倪,于是说:“我看他配你不错!” 知画低头害羞,眼光闪烁。羞人答答说:“姑娘何出此言?” “年龄相当,你又这么漂亮,我是男人都爱你!”知画个子小小,细白皮肤,一双眼睛虽然小,笑起来极妩媚。 知画如坠五彩云中,十二岁入宫,十三岁分到四爷府上,心心念念就是被主子垂青,自诩也有几分姿色,否则怎么这次南巡四爷单挑她陪同。 “他知道你的心意吗?” “姑娘。。。。!”声音娇羞的不得了。要不是平白掉下洛英来,她现在应当很甜蜜地帮四爷磨墨啊。 看样子有戏,她主意已经想好,这南巡路上,女人本来就不多,四爷青春年少,必不会拒绝软香送怀,自己可以乘四爷无暇之时,潜入书房,寻找照相机。 “我看四爷对你有意!” “姑娘,你怎么知道?”害羞归害羞,要点还是要抓牢。 “那天四爷找我,开口闭口提到你,看得出来,你很重要。” 知画心里更甜,嘴上却说:“姑娘休拿我取笑。” 洛英很真诚,说道:“你不说,他也不知道,这南巡是多么好的机会,趁热打铁,回到京城可能不好办了。” 知画低着头,只是不说话。 “我去帮你约他出来,今晚就行动!” 知画抬起头,瞪着小眼睛疑问地看着她。 她想好了,知会四爷说她愿意说出自己的来历,约四爷一见,然后让知画穿成自己的样子,缠住四爷,自己穿了知画的衣服,知画有令牌,她可以自由进入四爷书房,那日她出来时,看到四爷把照相机放在书桌左边的抽屉里了。据她打听,这几日四爷也好像一直猫在书房,东西应该在书房。就是找不到,四爷与知画也没有那么快,自己回来换好衣服神不知,鬼不觉。 她正待喜滋滋地说出计划的前半部分,知画却说道:“四爷是极严厉的人,底下人可不敢造次,爷看得上奴婢是奴婢的造化,看不上奴婢奴婢也认命了。再说,今天下午咱们就到杭州!在杭州住上几日,就即刻返京了。” “啊。。。。!”她呆滞了片刻,计划不如变化,呐呐地说:“那到了杭州再说吧!” 第9章 流氓 这千载难逢的一睹圣颜的机会,岂可错失! 时值康熙三十二年,国运昌盛,人民生活安居乐业,人心都是一样的,只要有好日子过,除了少数顽固遗老,多数人早已服膺满人的统治。 钱塘江口的码头,长堤蔓延数十里,摩肩擦踵站满了人,远远地看到船队,欢呼声叫嚷声此起彼伏。 康熙身着玄色海水江涯绣暗金色九龙吉服,吉服冠上东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衬着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一发地深邃凝重,他程度适当地保持着笑容,走到高高的甲板上俯视他的子民。 人群喧闹起来,即使从绿营增派兵勇维持次序,也无法阻挡人们的热情。 “皇上!” “圣主!” “真龙天子!” 胤稹一众人等站在父亲的下首,略微地离开些距离,造成康熙更加伟岸的视觉效果。他年轻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表情, 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略倾斜的嘴角有些轻描淡写,似乎这尘世的热闹离着他很远,他与生俱来地清矍,好似一直以旁观者的态度打量这个热闹的世界 。 胤祥在他旁边鼓囊了一句什么话,他侧过头去听,眼睛的余光恰好看到船尾舱房支开窗户匝着脑袋看热闹的洛英。 窗户小,她只把脑袋支在外面,脖子灵活地180度转动,全景扫描看到的景象。隔的那么远,都能感受到她脸上喜滋滋的新奇表情,或许受到她的感染,他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笑,正过身去,在他父亲高大身影后面安之若素。 虽说不扰民,不造行宫,当地官绅为迎接圣驾,在西湖边精心选址,错落有致地营造了宅院群。 权充胤稹的女眷,她跟着胤稹住进了西湖边临湖的一所二进的小院,知画姑姑与她住左首的套房,胤稹携随从住进了左边的几间厢房。 饶是小住几日,设备也一应俱全, 此地比船上活动空间大,可望湖闻莺,可折柳观鱼,斯是美景,她诗情大发,寻思着古人热衷于作诗不是没有道理,可自己搜肠挂肚了半天,只寻出了“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作诗不成,她想四处转转,可惜女子不能随便外出,知画姑姑随时探照灯一般地照着她,过了两日,她便又觉得无聊无助,脑子里尽是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的想法。 作画也没兴致,她斜倚着栏杆目光失焦地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柳枝,叽叽喳喳的鸟叫让人觉得刮躁。 虽说住在一个院落,也没有什么机会碰到四爷,胤稹总是早出晚归,忙碌的很。 “四哥!” 她寻声看去,见“老十三”叫嚷着进了院门,四爷应声迎了出来,她顿时注意力集中起来,今天运气怎么这么好,大白天可以碰到四爷。 “我准备好了,四哥你呢?” “好了!走!” 两人都穿了青布衫,腰里草草的系了根布条,看来是乔装改扮出门去,机不可失,她鞋子都来不及穿,慌不迭地站起来,边跑边叫:“四爷,等等!” 胤稹站定了脚步,回头看她,不禁哑然失笑,她圾着袜子就跑了过来,边跑还边致意让他们停下来。 她身上的衣服不合身,估计是知画的,裙子短了一截,袜子跑跑有点散,露出雪白的脚踝。 “老十三” 先笑了,道:“这副尊容!” 这副尊容怎么了,她想给他们一个白眼,想想有求于他们,随即换上了灿烂的笑容。 她的笑容让他有些迷眼,因此更低沉了声音问道:“有事吗?” 明知顾问!他还扣着她的“交通工具”照相机呢! “我说,四爷,我那事您查的怎么样了?”她腆着脸问道,以当年论文答辩时候的媚态面对四爷。 “嗯!”他沉吟了片刻,她殷勤凑过来的嘴脸让他退了一步,道:“还没有什么眉目!” 能有什么眉目?你想查出来,要再活四百年。 “即没什么眉目,可以把东西还给我了吧,您说过,扣着它也没有什么意义!”虽然小心翼翼地用着敬语,脸上的表情有些急切。 “有没有意义爷说了算,莫说扣一段时间,就是把它没收了,又怎样?”“老十三”有些不耐烦。 说罢,转头对胤稹说:“四哥,甭理她,咱们走!” 她闻言脸都白了,听这意思,何时是归期还不定呢?眼看这两人拔脚要走,顾不上什么礼貌了,急赤白脸地说道:“哪有你们这样的,平白无故扣留别人东西不放的,简直是。。。”她有些怯弱,觉得如果把对话升级成吵架可能不好对付。 “是什么?”胤稹停了脚步,眉目严谨地看着她。 “简直是流氓行径!”怎么了,说出来爽快,谁怕谁! “哟喝!你可真敢说!” 上次说他们是强盗,这次说他们是流氓,“老十三”一下子窜起来,双手撸一撸袖子,嗓门高起来:“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小爷今天。。。” 怎样,你还要打人,洛英觉得自己果然落了难,一个十几岁的小孩竟然要打她。 “老十三!” 胤稹轻声喝道,他看了看蓄势待发的十三,和已经做好防御准备的洛英,心中倒笑了起来,脸上依然正色地说:“你的事情没那么快落定,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什么事,你心中坦荡,迟早让你走。” 迟早,什么时候?归心似箭的时候,一分钟都很难熬啊!再说,这里的生活也够无聊的。她斗志全消,灰心丧气,仰天长叹! 她一副蔫头蔫脑的样,胤稹胤祥看了对视一笑,胤祥嘻嘻笑道:“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好吃好喝好住,也是你运气好,要是落在别的地方,把你卖到行院当粉头!” “老十三”嘴巴里说不出好话来,她恨恨地瞪了一眼老十三。 胤祥哈哈笑起来,胤稹看洛英一时无语,道:“我和老十三还有事,你且歇着。”说罢,抬脚携着胤祥出门去了。 走了几步,听到后面跟随的脚步声,回身一看,洛英跟着他们走了出来。 第10章 出游 “还有事吗?“ 胤稹心下有些不豫,这么死缠乱打的女人,头一次见。 “你们去哪里?”刚才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此刻却很爽俐地问他们。 “噫!我们去哪里要你管?”胤祥小脾气又发作起来。她算那根葱,竟敢过问爷们的行程。 “才懒得管你们,我是问你们去哪里,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这是什么道理?”这女人越来越过分,胤稹耐着性子,一方面也纳罕自己今儿怎么这么好性儿。 “呆在屋子里无聊,想跟你们一起去走走!”眼看胤祥又要叫起来,她截住话头,立即说道:“你们把我留在这里,我就是客人,要保证我身心愉悦,现在我闷在屋子里久了,不高兴了,要求散散心,你们有义务满足我的要求!” 义务,到底是哪国人,尽是些奇怪的词汇,这么蛮不讲理的逻辑,也亏得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的出来。胤稹有些不耐烦,可转念一想,只是冷冷地说道:“好人家女人不出门抛头露面!”。 胤祥刚要叫嚷起来,但看他四哥注视洛英的目光,他人虽然小,脑子却转地快,嘻嘻笑道:“她算不上好人家女人,你瞧她那信口雌黄的样儿!” “好人家坏人家,都无所谓,整天关在这方寸之地,都快得抑郁症了!”与其在院子里与知画姑姑大眼对小眼,不如缠住胤稹胤祥,缠得烦了,也许放她走,再不济出去玩玩也解解烦闷。 “抑郁症?”又是一个新词。“照你这么说,天下女子都得抑郁症!”胤稹脸上依然没有喜怒,说话的语气极是平淡,胤祥却瞧出了端倪,按他四哥的脾性,若是不入眼的,怎么还会那么好声气地说话。他绕着洛英走了几步,还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道:“四哥,要不,我们带她出去遛遛,反正今天也没有正事!” 胤稹没说话,瞧着洛英,虽然已经穿上了鞋,衣服总归不合身,裙子离鞋一大截,一双大脚直剌剌地晃在眼前,她那身材身高不比寻常女子,那些婢女衣服在她身上就好像大人穿了小孩衣服一样。带她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打扮实在不雅。 “这样出去似不妥!”这口气就是应允了。 “嗯,得换身行头!”胤祥接口道。 洛英穿着姜黄色短袍,下身一件黑色袄裤,黑色布鞋,头带瓜皮小帽,一副长随模样,紧跟着胤稹胤祥出了门。 门口套了辆马车,车厢不大,两个人尽够,三个人势必挤,胤祥动作快,吱溜一下钻进去找了舒服的地坐好,胤稹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撩起青布长衫,低头,双腿一盘,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洛英站在车门口看了看,留下的位置只能与胤稹面对面,距离还特别近,她对于与胤稹面面相觑,觉得有些怵,犹豫片刻,眼见车里两位爷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一咬牙,爬上了马车,双腿盘坐下来,两膝盖正好与胤稹膝盖相接。 车帘放下来,马车橐橐开始行走。 胤稹稍微提了提自己的腿,与洛英远了远距离,一副不屑的表情在他脸上展开。 “你嫌我碰你,我还嫌你呢!”洛英心中暗道,扭过身子,把小腿曲起来,转头透过竹帘看窗外风景。 她侧斜着身子,被竹帘屏蔽的阳光一丝丝的条纹般的映在她脸上身上,戴着帽子,益发衬的她五官俊秀,阳光照到的地方,皮肤白的仿佛透明,她的眉毛粗而浓,黑漆漆地,完全不象时兴的柳叶眉,自然肆意的生长着,连着她小小的翘鼻子,信息丰富的眼睛,她的这付长相,是种奇异的美,侵略性地钻进人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的心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扯着,定不下来,只得闭上眼睛打坐。 河坊街熙熙攘攘,各类商店鳞次节比。 对洛英来讲,到处都是新闻,原来古代是这么叫卖的,街上女人真的不多,这店里出售的都是古董啊,大街上就有人口贩卖,凡此种种,两只眼睛看来看去不够用。 她看别人,别人也在看她。 她在一家绸布庄前停了下来,布庄陈列的几件杭绸成衣看着雅致,既然暂时走不了,是不是得给自己置几件衣服呢?整天穿着知画得特小号衣服不合适啊。 胤稹一回头,不见洛英,心中不免一紧:“难道跑了!” 疾走几步去找,胤祥眼尖,见到绸布庄店里身上批块白色绸子的洛英正在来回照镜子。 胤祥觑步到她身边,说道:“你家死人了吗?” 店家口舌伶俐,马上接口道:“这位小哥,这上好的白府绸做丧服再合适不过!” 洛英愕然:“谁做丧服了?夏天就应该穿白色啊!”她的衣橱一到夏天看过去一片白,白T恤,白裙子,白裤子。。。。 她皮肤本来就白,身上批块白色,越发显得肌肤胜雪,胤稹看着有点直眼,自觉尴尬,他的禀性,心越虚说话越毒,摇了摇手中湘妃扇,不徐不疾道:“这品相,给人做孝子也不差!” 这话说的,骂人不带脏字的。店主有些吃不准这三人的来路,试布的虽是男装,面容柔美,绝对是个女的,那一大一小两位爷虽然布衣装束,骨子里又有一股金尊玉贵的气度,这年头,贵家公子乔装打扮也是有的,难道是哪家富贵大爷带了娘子出来冶游? 这哥俩说不出好听的话了,习惯了,也就无所谓,她凑近胤稹,低声道:“借我些钱,我想置几件衣服,知画的衣服都被我撑破了!” 她说话的气息吹拂到他脸上,他窘迫的无处可藏,冷着脸,背转身,道:“我们在店门外,你快些挑!”说完,拉上胤祥出了店门。 铁定是小夫妻,看样子也不缺钱,店家笑的喜逐颜开,又拿出几件精制成衣,供洛英挑选。 洛英挑的不亦乐乎,感觉身后有人,以为不是胤稹就是胤祥,头也不回道:“还没挑好呢,耐心点!” 谁知身后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娘子何必在这小店耗辰光,到我府上,绫罗绸缎,这辈子也穿不完!” 第11章 轻狂 回头一看,一男子就站在她身后,长脸凑在她眼前,那双眼睛说是色迷迷一点也不过分啊! 她吓的后退一步,道:“你是谁?” “哈哈哈!”那人笑起来,虽然年纪不大,长得也不难看,可皮松肉软地一看就是沉溺于酒池肉林的角色。 她看着有点恶心。 那人又凑得近了些,直逼得她退无可退,靠在柜台上。 她转头叫到:“老板,怎么回事?“ 店老板已被几个随从模样的人扣在门口,哭丧着脸,连声说:“高爷,您行行好,高抬贵手,别在小人这小店惹事,小人这店小,经不起折腾!” 门口胤稹胤祥听到动静,想要进门来,被高爷的人拦在门口。 高爷将身子靠近洛英,用手扭过洛英别传过去的脸,狞笑道:“高爷都不认识,也难怪,想来娘子也是外来人,高爷在这杭州城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标致的娘子!” “谁是娘子,我是爷们!”洛英想起自己身穿男装,恼恨道。 胤稹在门口被几个汉子扣住,不得已,一边给胤祥使颜色,一边叫到:“你别动她!” 胤祥机灵,趁乱溜了出去。 “什么爷们,让高爷见识见识你这爷们的真面目!” 高爷一抬手,拨拉掉她头上的瓜皮帽,没有剃过的头发光彩可鉴地呈现在眼前。 果然是女的,在场的人目光集中到她到身上。 胤稹脸色煞白,这高爷是活的不耐烦了。 她气地涨红了脸,见到站在门口进不来的胤稹,灵机一动,道:“女人家出门不方便,我改扮了跟着相公出来置办些东西,这不,我相公在门口等我呢!” 高爷被转移了注意力,掉头去看胤稹,洛英借机摆脱了高爷,奈何高爷的人把守,出不去,只能隔着门槛求救地看胤稹。 胤稹颜色镇定,徐声道:“娘子莫急!高爷必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为什么?”高爷一挥袖子,上前一把抓住洛英的胳膊,往自己身边一扯,把半个洛英揽在怀里,一边固定住挣扎的洛英,一边肆无忌惮地说:“在来升茶馆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们这几个人,特别是娘子,男装难掩其妩媚啊!” 胤稹咬紧了细牙,一字一顿道:“我娘子是有夫之妇,高爷光天化日,夺人妻子,就不怕王法吗?” “王法!也不打听打听,这杭州城是谁的地界!”高爷陡然变色,松开洛英,走到胤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虽则气度不凡,但衣衫褴褛,应不足虑,忽然又有些心虚,觉得不便在此多纠缠,于是说道:“你们这些外乡人,带了女子出头露面,还乔装男子,有伤风化,今天高爷要管管你们,带你娘子过衙询问!” 说着就着人押了洛英要走,只听的胤稹冷冷说:“过不过衙,也不是你说了算!” 高爷心中戈登一下,眼见胤祥已经带了几个戈什哈快步奔过来,只是不等胤祥动手,一个中年人大汗淋漓地疾步过来,声音颤抖道:“孽障,你又在此做些什么丑事!” 高爷一听声音,人软了一截,原来中年人是杭州知府高定升,高爷的父亲。 高爷束手站立,其随从失了势力,做鸟兽散,高定升急得冷汗直冒,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孽子。恨声道:“还不赶紧给四爷赔罪!” 高爷傻了眼,呆呆地看着胤稹和胤稹旁边的洛英胤祥,四爷,什么四爷? 胤稹扇子一举,嘴角一斜,对高定升道:“可不是赔罪那么简单!高府台,贵公子这做派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是!是!”高定升脑袋差点点到地,恐惧忧虑,使他浑身打颤,他迭声说道:“这个孽子,今天我回去勒死他!” 胤稹正要说些什么,此时从对面酒肆走出来一个人,三十几岁模样,笑模笑样地对他打了个招呼,胤稹霎时收了了脸色,这边高定升轻声对胤稹说道:“卑职这孽子,万死也难辞其咎!可眼下皇上和高相在对面酒肆,请四爷十三爷移步。” 康熙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摇着扇子,只眼神锐利地瞧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儿子和那个从天而降的女子。 这是洛英第二次近距离地见他,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杭绸素面袍子,腰间束靛蓝色嵌玉腰带,就这么随随便便一身,他穿着却有说不出的风流逸致,洛英想,果然权力是男人最好的装饰,这定律,到了清朝,头发剃成秃瓢也成立啊。 忽然觉得自己这么直剌剌地看着康熙有些突兀,见旁人就连不可一世的胤稹也俯首帖耳温顺仿佛小绵羊一只,自己是不是也该低头啊,遂低下头去。 康熙看了看有点愣头青的洛英,心中的疑团结的更深,她的头发在刚才的拉扯间弄的烂七八糟,乱发后那双灵动的眼睛不安生地观察他,真如胤稹所说的从天而降吗?否则也解释不通,这天下还有女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看他。或许是异域人士也说不定,只是从河床底打捞上来的机关碎片又如何说起,还有她口口声声要拿走的“小机器”。 更何况,她长的太不寻常,过美则妖,刚才在酒肆远远就听得道胤稹一口一声“娘子”,老四是持重之人,今日也这么轻狂,而胤祥,是要带人英雄救美吗?这几天下来,两个皇子就已经颠三倒四了,以后怎么得了。 已经有人在传,天降神女,被老四拾到了,是天属意于老四,太子刚过20,势力不稳,皇子们都又渐渐成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及时制止。 也不能杀她,须得看她一些时日,到底有些什么幺蛾子。他不信邪,不信天上真的掉下个大活人来。 他蹙了蹙眉,道:“来人,先把洛英送回行在!” 第12章 失算 云来酒肆沿河的头号雅座鸦雀无声,皇帝不说话,所有人都屏着呼吸,气都不敢出。 室内桌椅板凳均花梨木打造,色泽暗沉,两椅夹一桌回字形摆放,偌大的房间,就皇帝一个人坐着。 “坐吧!” “谢皇上恩典!” 众人坐下,康熙瞧了一眼高定升,高定升“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高定升!”康熙铿锵有力地唤道。 “臣知罪!”高定升匍伏在地。 “养不教,父之过,你的确有罪,不过朕不应当管你这个,朕自己的儿子也没有管好!”康熙停了手中的扇子,目视胤稹胤祥。 刚坐下的胤稹胤祥立即站起来,跪在地上,道:“儿臣有罪!” 康熙不置可否,视线转回高定升,忽然厉声道:“不过杭州城虽外表繁华,这几日朕看下来,中间已经空了!要论你的罪,罪倒不小!” “皇上!”高定升摊在地上,连声说道:“皇上容臣解释!” “有你解释的机会。”康熙声音平稳如初,道:“高士奇!” “臣在!”笑模样的高士奇跪在地上。 “高定升的案子就交给你了!虽是本家,谅你也不敢酌情!” “臣不敢!” “嗯,你们都下去吧!我们爷儿几个要说说话!” 几个戈什哈应声架着软成泥的高定升退了出去,高士奇退出去的时候把门掩上。 “胤稹胤祥!”康熙站起来,走到哥俩跟前。 “儿臣在!”两人齐声应道。 “带你们出来是逗乐耍趣的吗?” 两人头低的更低,思忖着今天免不了被一顿教训。 “都是儿臣的主意,与十三弟无关。”胤稹叩首道。 “唔,好哥哥!”听皇帝的声音,似乎他没有什么不悦,可他的儿子们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危险,少说话也许能躲过一场。因此二人敛着声息,一言不发。 “有趣得紧!带了一个不明身份的女子四处燕游,为了对付地痞流氓,不惜出动御林军,你们这两个好儿子,真是长脸!”皇帝脸上一丝笑都没有。他有一双严肃的眼睛,此刻看来,愈发肃穆。 “儿子知错了!”及时认错,免得小事变大。 “圣人教诲你们听了不少,此时再不知道对错,朕也算白生了你们!”他踱了几步,看了看垂首听训的胤稹,沉默了片刻,道:“此女不可留!” 胤稹瞬间抬起头,出口道:“阿玛,她不是坏人?” “是吗?”他目视胤稹,似乎要看到他的心里去。 胤稹自知失态,惶惑地又低下头。 “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他摇了摇头,老成持重的老四是怎么了? “朕意已决,入内务府编制,给她一个闲差,着人盯着。一年后若没有什么差池,要放要留,再议!” 出门不过两个小时,衣服没买到,街逛了一半,就被遣送回来。 好处没捞到,平白遇到一个无赖。 回到住处,还是与知画姑姑大眼对小眼。 用罢午餐,春末夏初,人人进入迷瞪状态,罢了罢了,还是睡一觉吧! 她午睡一场醒来,烦扰犹在。 实验室还有她没有完成的论文,有几个会议要参加,所有这些都被搁置了。 而这里,她失去了人身自由。实在是倒霉啊,好掉不掉,掉到皇子皇帝眼跟前,他们是那么好糊弄的,讲实话不行,不讲实话也不行。这来不来,去不去的,还要耗多久啊! 一片沉静,知画与姑姑还在耳房午睡。她觉得屋内空气沉滞,轻步走到室外吸口新鲜空气。 今天这小院异常安静,胤稹遇着康熙,看来一时半会回不来了,他的护卫多数跟着做便衣随身保卫,余下几个照料衣食起居的看着今天主子不在,多数都在打盹。 她走到小院中间的大槐树下,举目四望,除了几只飞来飞去的鸟,没见到别的活物。 她气闷不过,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募得眼前一亮,槐树正对着书房,而且书房还没有上锁。貌似胤稹的重地就是书房,他经常在那里出出进进,她的照相机,要是还在胤稹手上,百分之70都在书房。现在四下没人,她进去找找,神不知鬼不觉。找了了,四爷十三爷康熙爷byebye!找不到也不损失什么! 蹑手蹑脚推开门,门吱嘎的声音吓出她一额头汗,更加轻手轻脚的掩上了门,方才捂捂胸口定定自己的神,室内光线很暗,她从亮处进来,还没适应室内的暗,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轻声自己咕嚷了声:“书房光线这么暗,眼睛要看坏了!” 谁成想,有人接口道:“打开幕帘就亮了!” 她想,对啊,幕帘遮着自然暗了。 耶,不对,谁在与她说话!她心道糟糕,此刻适应了室内的明暗,眼见窗边靠榻上一个人徐徐坐起,头是半光的,是个男的。她有点近视,稍微再努力看了看,看清楚了,身上汗又飚出来了,是四爷,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此时要退已经来不及了,显然他已经看清楚她了,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看着她,似乎有一些不高兴,可不,好好在睡觉被她打扰了。 今天日子不好,做什么事情都失败啊! 可是还得对付过去不是,她摆出一副明媚笑容:“四爷,您休息的好?” 他有些倦怠,两个手指头勾了勾,示意她走过去。 除了听话,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假装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过去,边走边懊恼,刚才自己计划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四爷已经回来了呢。 她走到他跟前,十二分地恭敬:“四爷!” 他坐着,她站着,他仰头看看她,道:“你觉得这样和爷说话合适吗?” 只有仰视四爷,没有被四爷仰视的道理,这是她从姑姑教导中领会出来的规矩,当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靠榻被胤稹占了大半,她只好粘了边角,半个屁股坐着,依旧恭敬小心地:“四爷!” 他原以为她会跪下来,不意她竟坐了下来,还离他那么近。 他逼了过来,无奈间她只好靠在靠榻上,他上半身几乎压在她身上。 “四,四爷,这样说话似乎也不合适啊!”她稍微挪了挪,极力避开他男性气息浓重的呼吸。 他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直视她的眼睛,道:“你来书房做什么?” “我,。。。”说什么,没准备,她脑子转的挺快,忽然想到与知画的对话,灵机一动:“我有桩秘密事要与四爷说!” 他稍微往后坐了坐,眼睛眯起来看着她,他眼睛极长,一眯起来,简直要接上后脑勺了。长眼入鬓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是她此刻心情紧张,也顾不上欣赏美男了。 “什么事?” 知画本来就喜欢胤稹,这个事算得是个秘密,这么秘密的事情当然要秘密地说,这样一来,自己偷偷来找四爷也说的过去。也没什么对不住知画的,说不定做了件好事,成全了她。 第13章 决断 “有个人喜欢你!”她背往后欹着,头也只能后仰,否则几乎与他面贴面。以这么高难度的姿势讲这句话,她自己也觉得很怪异,不过,话说,为什么他要迫得她那么近啊! “哦!”长长的拖音掩饰了他心中的诧异,以为她要吐露她的来源,没想到听到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难道她来述说她的衷肠,他腔子顿时热起来,可一细究,不对,看她刚才偷偷摸摸的样子,简单想想也知道她是来寻她的宝贝的。定是临时找了个借口,倒要看她如何搪塞下去。 他预备着保持姿势不动,专注地看着她的窘态,她头抬的很高,细白脖子线条很美,沿着颈线以下蜿蜒起伏,他晨间竟没注意到,知画的小衣裳被她穿的这么紧,他感觉呼吸难耐,想起阿玛说的话,倏忽间觉得自己不能再往下沉沦,于是站了起来,面色一发冷淡起来。 “什么人这么大胆,惑主是一条罪,私下谈论主子更是罪上加罪!”他决断地说,为了自己,快刀斩乱麻,到此为止吧。 要说刚才的暧昧情态让她难堪,气氛的骤然冷却让她更不知所措,显然他对此不感兴趣,幸好刚才没说出知画的名字,否则把人家害惨了。 怎么办,还是顺着台阶往下走,既然四爷都站起来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了。她掸了掸她的小衣裳,预备好的梗没派上用处,脸涨的通红,眼睛也不敢看他,站起来,支吾了一下,道:“即这样,那。。。那我就先告退了!” 她绯红的脸颊,闪烁的眼神,让他方寸又乱起来,她是真喜欢他吗?偷偷来书房是找他的吗?他觉得全身血液沸腾起来,然而他自己对自己兴奋的心情又很恼怒,天下女子予取予夺,范得着如此心情澎湃吗。这样自己与自己矛盾着,更低沉了一张脸,眼光却灼热地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无处藏身,心道,哎呀,难道被他看穿了,是啊,自己说谎原本就不高明,呆在此地凶多吉少,趁早开溜。于是垂着头,根据姑姑的教导,微微下蹲,算是一礼,退了几步,一转身,准备疾步离开书房。 “慢着!” 她抬起脚步又放下,头都不敢回,心中痛苦地呐喊,还要怎样?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他平淡无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以后不要再用‘我’称呼自己了,入了内务府,一定要懂规矩。” 什么情况?入什么内务府?内务府是什么玩意?听不懂啊!她转过身子,脸上挂了一千个问号的看着他。 他居然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山清水秀地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道:“熬过一年,也许是你柳暗花明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短了些,为了完整。以下主要开展女主与康总的故事线。穿越女总是比较忙。 第14章 看书 她怎么也搞不明白,她七八年来兢兢业业辅助霍夫曼发明时光机器,到头来是把自己发配到清朝来当佣人。 皇帝圣明,给了她一年的限期,若是一年内她不使什么“妖术”“花样”,或者变化为异形,就可以考虑给她自由,连同她的宝贝相机。 或者她也可以自首,说明自己的来源,问题是他们会相信她吗?就是相信了,是在一定的时间内观察她,还是关起来研究,还是。。。。?还是现在这样好了。 她随先行部队先回到紫禁城,颠了一路散了的骨头还没有归位,就被领着到内务府报到。 小苏拉太监在前面带路,她穿过长长的著名的宫墙,抬头一看,天蓝的高远,那朱墙新上的颜色,红的触目惊心。 迈了不知道多少门槛,才被领到领头嬷嬷跟前。 既是领头,就要打官腔,嬷嬷掐着嗓子,鼻音浓重地问道:“哪儿人啊?” “杭州人。”掉在杭州附近,就是杭州人吧。 “多大了?” “二十七。” “啥?”嬷嬷吃惊,诓人吧,这皮光肉滑的,才比我小三岁?这个年纪直接升嬷嬷。 “十七!”说谎了,有点脸红。 这还差不多,嬷嬷继续问。 “会些什么?” “具体是指什么?”会的很多,不会的也很多。 嬷嬷睁开半闭的眼睛,瞧了她一眼,想起有人打过招呼,不能怠慢她,只得耐着性子。 “会女红吗?” “不会!” 这都不会,嬷嬷扁嘴。退而求其次,让她去浣衣局吧。 “洗衣服总会吧!” “不会!” “会厨艺吗?” “不会!” 。。。。。 什么都不会,来了个废物,白长了个大高个,雪白粉嫩一张脸,绣花枕头一包草啊。 嬷嬷有点犯愁,怎么安排她差使呢?不能得罪她,难不成把她当主子供起来。 她看嬷嬷被打击的双目无神,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弱弱地问一句:“我会看书,这算本事吗?” 嬷嬷机关打通,双手一击。“怎么不早说,眼下就有一个看书的差使!” 看书也算差使? 等到她被马车颠簸了一天带到畅春园清溪书屋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是看管书,图书管理员。 畅春园是别墅,不是主会场,皇帝不在的时候,管理比较松散。 图书管理员是个闲差,每天给书掸掸灰尘,旧书拿出来松泛松泛,新书按规则放到该放的地方。一天上班8小时,半个小时干完。 既然要起码住上一年,她倒不着急了,索性利用这段时间把要写的论文写完。 可是写不成,即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毛笔费劲写的的英文稿纸,小心翼翼地被放在枕头下面,有好几次她都发现有被动过的痕迹。不是稿纸放颠倒了,就是页面次序不一致了。显然有人监视她。 她把稿纸都烧了。也不想写论文的事了。算了,这一年,权当休假。 日子沉闷地过,而且还闷热起来了。 夏天到了,这没电扇,没有空调的日子,果然是相当热啊! 皇帝不在的时候,还可以穿的随便点,去掉一两件不必要的衣服,偶尔去凑凑高级太监宫女的冰屋子,所谓冰屋子,就是房里放上些冰块,再自己用扇子那么一扇,的确凉快很多。 畅春园的“一等”太监顾顺函,是紫禁城二总管顾问行的堂兄弟,籍着堂兄的关系,在这畅春园做总管太监。 他自己的原话,他这个总管,虽然级别差顾问行好几级,日子却逍遥的多。 皇帝一年至多来两月,其他时候,他就是这畅春园的大老板。 顾顺函管的很宽,低等宫女太监去凑冰屋子,他看到了,必狠狠训斥一番。而对洛英,见了只是睁一眼闭一眼,偶尔还笑脸相迎。 与她同屋的锦春说,顾顺函对她这么好,就是因为她长了张漂亮与众不同的脸,在这宫里,长的好,出息的可能性就大,顾顺函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未来的主子。 她心说,顾公公,这回你看走眼了,她成为主子的可能性是0. 可惜好日子不长,六月中,皇帝耐不住紫禁城的热,率一班人马住进了畅春园。 冰屋子串门不成了,衣服也要穿整齐,标准宫女三件套,长袍短褂马甲。 她热的满脑门汗,低低咒骂,没人性!没人性!没人性! 可清溪书屋是冷门地界,离皇族活动范围比较远,皇帝要看书也不亲自来,总是让人来取,既然见不到皇帝,过了几日,她摸准了规律,就她一人当值的时候,她就脱了她的短褂马甲,只穿着雪青色薄绸旗袍,又凉快又行动自如。 夜晚屋子里热的睡不着,她到外面找地方乘风凉,起先锦春还跟着她去,她明白锦春就是监视她的人,只能由着她,过了几日,锦春看她没什么异常,再说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又老去僻静的地方,锦春胆小,慢慢就不跟了。 清溪书屋,顾名思义,书屋跟前有股清溪流过,书屋后面是片树林,这股溪流蜿蜒从树林中流出来,而树林后面是是一池清水,取了个好名字叫恬池,正是清溪的源头。 她早就看中了那池清水,锦春不跟着她,她乐得自由,晚上常去恬池边坐坐,恬池静谧,人迹罕至,头几日,她脱了袜子,让清水濯足,慢慢地,濯足不过瘾,反正没有人,这么漂亮的天然泳池,游个泳吧,去去暑气,能凉快好一阵,晚上睡个好觉。 日子好过起来,白天清溪书屋上班,整理书籍,看看书,虽然大多数看不懂。晚上游游泳,锻炼身体外加自娱自乐。她靠在池边的大青石上戏水玩,看着银盘似的月亮,想,这么过下去,一年也很快。 第15章 发现 顾顺函有些小激动,连续好几天,发现洛英脱的精光,大半夜的,在恬池里游来游去,据说她是南巡路上从水里捞上来的,这样看来,她的出处与水有关,难道是水妖?抑或是水神?反正不是正常人。 该怎么跟皇帝汇报?洛英刚到畅春园那阵,皇帝挺关心,差顾问行隔三差五地问关于她的情况,因为没有什么特别异状,时日久了,皇上老人家日理万机,渐渐淡了这事。 顾顺函作为一个尽忠职守的好员工,对于不能给领导汇报些新情况,深感内疚。眼下有机会了,他已经让锦春盯了好几天,确定洛英每夜子时左右必然在恬池戏水。 有些事情,口说无凭,眼见为实,如果皇帝对他的汇报有怀疑,今夜月光这么亮,带领皇上亲赴现场抓现行,那他顾顺函也算是破了一桩大案。 澹宁居内只有西洋时钟走针的声音,皇帝已经伏案工作好几个时辰了,明黄色桌幔上的奏章慢慢从未处理转移到已处理处。 顾顺函正在琢磨何时给皇帝汇报,时钟当当当敲起来,吓了凝神思考的他一大跳。低着头顺着眼角的余光看去,皇帝搁下了手中的朱笔,揉了揉太阳穴,扭扭僵硬的脖子,站了起来。 照规矩,散步时间到了,顾顺函一看时钟,十一点,子时,好时机。 康熙双手一摆,龙行虎步地走了出去,后面宫人太监急忙跟上。 今天李德全身体抱恙,他这个外围太监补上。 皇帝在前面走着,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皇帝不说话,他也不吭气。 “小顾!” 皇帝开了口,他比顾问行年轻,所以是小顾。 “奴才在!”顾顺函的声音甜蜜清脆,除了有点尖,几无瑕疵。 “这园子东段的烟波廊修的怎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去走走?” “回皇上,烟波廊大致修复,这几日画匠还在补齐画工,再搁十天,就大好了!” “唔!” 还是不置可否的评价,也许是有些不悦,今晚想走一条新路来着。 有更刺激的让你看。 “皇上!奴才这有桩新鲜事。” “唔,说说!” “不过,。。。。”他顿了顿,“恐怕有辱圣听!” “哦?”康熙继续走着,边斜睨一眼顾顺函,道:“奴才竟来拿捏朕的意思?“ 顾顺函忙弓下半个身子,道:“奴才不敢,皇上让奴才死,奴才不敢苟活,只是,这话,说出来让人害臊!” 康熙微微一笑,道:“狗奴才,什么就死啊活的,说出来!” 顾顺函略微走近皇帝,轻声说:“不是让奴才看着洛英吗,看她哪些72般变化,先前,的确没有多少异状,可这几日,有情况!”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看康熙边走边注意听着,心中挺得意,继续说道:“每到子时,她脱光了衣服在园子西边角的池子里耍变化呢!” 康熙几乎停住了脚步,狐疑地看了一眼顾顺函,顾顺函垂首弓腰地站在他身后半步左右的地方,皇帝停了,他也原地不动。 康熙继续走起来,心里暗自思忖,难道这世上真有妖怪神仙?否则这么大半夜她一个女人在水里折腾什么?再看一眼顾顺函,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欺君,必然是有其事。 “这情形有几天了?” “回皇上,总有四五天了!” “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倒是不大!”顾顺函斟酌着说,皇帝面前不能夸大,若不属实,怪罪下来,脑袋就搁不住了。要说没变化,那也有点扫兴,想起锦春说洛英每日容光焕发,于是道:“不过,依奴才看,其实,也不光奴才一个人看法,她这几日气色好了很多。” 要不是顾顺函提起,他几乎都要忘记有洛英这个“人”了。三十二年的励精图治,外表看国富民安,可这次南巡一走动,发现了不少弊端,国家富了,硕鼠乃现,朝廷分发下去的用于国计民生的银子,一多半都没有用到实处,他这几个月来,全部心思都花在了整顿吏治上,渐渐地这个半路上捞上来的“妖女”淡出了他的脑海。况且,他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人之外的异类。 不,不会的,所谓妖孽神仙,都是人臆想出来的幻象,他回身又看了一眼顾顺函,心想,是不是这厮伙同洛英来魅惑君主的,说什么沐浴且荣光焕发,不过是投怀送抱的前奏,太监给有野心的宫女提供机会,在这宫里是双赢的事,合计着以为皇帝什么都不知道。 洛英是什么角色?来路蹊跷,不消几日,就逗引地胤稹胤祥忘乎所以,特别是胤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了体统。原来是耍如此手段。 倒是要看看她又要使哪些花样,若真如自己所猜测,那她也胆子太大了,以为他们父子几个都是好糊弄的吗? 不管怎样,他提起了兴致,道:“好,你前面带路,朕跟着你一块去瞧瞧!” 夜益深,月光越明,到了清溪书屋后面那片小树林的时候,云层已经消散殚尽,只剩下半圆的月亮亮盈盈地悬在半空。 顾顺函一路走的急,加上心情激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到了小树林,他踌躇起来,难道自己就这么一路向前走,如果撞见她正裸着身子,假设她不是妖怪,那太监见了皇帝的女人的身子,就是9个脑袋也扛不住啊。她如今虽只是宫女子,也是皇帝的女人之一呀。 这么一想,他反悔起来,恨自己欠思量。 左右犯难间,却听康熙冷冷道:“是在这里面吗?” “是,奴才让锦春正盯着呢!”。说毕,灵光一闪,不是有锦春吗,忙又道:“奴才这就唤锦春出来给皇上带路。” 皇帝默许,顾顺函唧唧喳喳模仿了几声鸟叫,一个粉色宫服的女子从树林中轻轻走了出来。 “你就是锦春?” “奴婢在!”锦春俯首在地。 康熙看锦春一脸平庸,心道,这还是连环局,这个洛英,倒是厉害货,鼓动这么多人为她办事。回身一看自己身后跟的七八个随从,心想就这么冲进去,洛英也无从发挥,因道:“你们就在此地侯着,锦春,你带路!” 穿过那片树林,视线开朗,芳草绿地岸处,一池清澈的水在月光照映下泛着银光。 康熙顺着锦春手指处看去,池中央一个人正在劈波斩浪。 或许是这意境的关系,他觉得与锦春一起守着等她游泳有些怪异,于是说:“你退下吧!” 锦春诺诺退后,池中央的人正心血来潮从蛙式转换到自由式。 守在暗处显得猥琐,仿佛他堂堂一国之君需要偷窥女子沐浴一般,倒不如堂堂正正走了出去,看她如何使用媚术,今日是要让她难堪的。 他索性清了清嗓子,走至岸边,好似看风景一般地看着前方。 游得正有趣得洛英猛然听到有人一声轻咳,顿时全部神经集结起来,停住往声音处一看,一个颀长的身影矗立在岸边。 “哎呀,不好,被人发现了,好像还是个男的!” 第16章 水妖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在原地不动,希望静止状态可使此人忽略她的存在。 可是不行,因为那人开始说话了。 他的声音不高,因为万籁寂静,所以她毫不困难地听到了。 “是何人?”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男性地,低沉地,有穿透力的。 她想不起来是谁,确定不是太监。既然被发现了,还是赶紧溜吧,总比被抓住强,本来游泳也没有什么,如果她穿了游泳衣的话。不过话说回来,这是在清朝,她还是保守一点比较靠谱。 她不言语,竭尽全力地往远离那个人的方向游去。 皇帝有些纳闷,是故擒欲纵吗?还是真在她的意料之外。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他略一思索,朗声道:“朕已经看到你了,及早现身吧,若是动用侍卫,恐怕不好看相!” 朕?是康熙!她脑袋轰鸣。撞到枪口上了!这么不起眼的小地方,皇帝大半夜地跑来做什么?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她回转方向,向他看去,隔着十几米,她那轻度近视的眼睛只能看个六成,即使如此,也仿佛如背芒刺。 他说的对,她没有选择,老实承认错误,也许能有条活路。 她向他站立的方向游去,所幸有树木遮荫,她敏捷地游到树荫底下,脑袋从树叶下钻出来,抱歉万分可怜兮兮轻声道:“皇上!” 虽然树影遮住她大部分脸,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是莹莹生辉。 “你是谁?”他俯视着她,毫不动容地问。 “我。。。” 她感觉到嗓子发紧,敢情皇帝老人家已经不记得她了,得提醒一下他 。这个时候做自我介绍的确尴尬。 “我,我是洛英啊!” 我,他眉头一皱,她还是学的不够好,在他面前自称“我”,也是她当得起得吗? “洛英!”他好像有所思。 “是,是,是!”她点头称是,总算他想起来了。 谁知他冷冷说道:“看不真切!怎知你是洛英!”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没有后路,只好半个身子从树荫下移出来,此刻月光太亮,水太清澈,她抬起头,这次不仅可怜,而且还害羞了,脸涨得通红。 他挺拔地站着,她就在他的脚边,仰视的小脸红的不像话,他想,也许自己错了,她只是野性未驯,在这里耍乐而已。 水极通透,虽然她的长发遮住她部分的身体,有一些局部还是映入他的眼帘,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错开眼神,稳住了心神,声音低沉地说:“你大半夜地在这里做什么?” “天,天太热,游个泳,消消暑气,我。。。” 她觉得自己说话很不利索,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又说道:“我只知道这里人迹罕至,没料到今天您来,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敢在这”,说到这里,她发现康熙错开的眼神又回到她身上,于是声音低下去,道:“游。。。泳!” “游泳!游泳!”难道这个词什么特别吗?他踱了几步,重复说了两遍,然后以晶亮的眸子注视着她,此次是在正式打量她了。 她的肤色极白,月色加上湖水的透视,显得晶莹剔透,海藻般的长发部分附在她身上,部分漂浮着,,她一手抓着树枝,白皙的胳膊触手可及。 说她是水妖,还真象。 她神色颇慌乱,忽闪的眼神触到他赶紧移开。她很紧张,身体有些微微颤抖,唔,紧张就对了。 沉默,难堪的沉默,一分钟比一天还长,她看他老神在在地左右打量她,严肃的表情后面居然有几分悠闲自在的意思。 她不能老这样在水里泡着与他对峙啊。 “我说。。。”她咂巴几下嘴巴,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叫了声:“皇上!” “唔!”他应了一声,来了,声线柔美,看她接下去怎么表现。 “我可以起来吗?”声音越来越弱。 “可以!”他一手潇洒一甩,示意让她起来。 你倒不避讳,你为什么不走开,我们之间很熟吗?她恨恨地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怎么平白无故来到这里的,有人通风报讯?她想起监视她的锦春,深悔自己怎么这么傻,以为神鬼不知,其实身边都是眼线。 TMD,完全没有人身自由。以后做事情还需要更加谨慎。 只是,过得了现在再说。 她举手划了个180度,示意皇帝背转身去,轻启樱唇道:“请皇上?” 皇帝会意一笑,离远了几步,背转身去。 她赶紧爬上岸来,摸索着寻找藏在树荫下的衣服。 康熙转过身来,她苗条的身体背部一览无余地在他几步远的地方,线条修长且美,令他想起来西洋人送来的女人雕塑,这样的女人,难怪老四也蠢蠢欲动,他想起初次见她时候的情景,她穿着奇怪的紧身衣服无遮无拦地躺在甲板之上,她的展示方式一直是这么直白。 她找到衣服,顾不上身体湿的干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穿到身上。可领口这些可恶的蝴蝶扣,越是着急越系不上。算了,不系了,赶紧走是正紧。 她转过身去,一抬头发现康熙淡然地看着她,心口不仅一凛,难不成这家伙一直在看着她,那不是,什么都让他看到了?算了算了,就当在天体浴场,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么一想,胸怀释然,她向前走了几步,微微蹲了个的福,说了声:“告退!”预备拔腿就溜。 他却趋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眼中似有笑意,道:“朕可没有许你走!” 她脑袋嗡地一下,果然没那么简单。 他来是捉她的短处的,一早说过,如果一年之内没有什么古怪,就放她走。现在她半夜裸游,在这个露条胳膊就算很色情的年代,不算古怪算什么。 他预备拿她怎样?拷问她,关起来,还是。。。。 湿的头发被她撸到脑后,把她的五官完全地呈现在他面前。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容貌,一看就让人记到心坎里去。 她身上没有完全干,夏天单薄的衣服,那么湿漉漉地搭在身上,这穿了跟不穿区别不大。她的眼神里有几许慌乱,几许畏惧。他明白过来,她只是凑巧长了副极具诱惑力的身体,其实没有什么复杂想法。 他又上前一步,她本能向后退,后面是湖水,就在她几乎又要掉下去的时候,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瞬间她们身体贴着身体,他再大的定力,也觉得自己呼吸急促起来。 他身上的香味很好闻,贴近他身体的那一瞬,她抬头看他,浓眉下海样深的眼睛,她须臾间不能自持,似乎那一阵周遭一片空白,只剩下他以及自己如雷的心跳。 双方几乎同时放开对方,各自都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懊恼起来,责怪了老四老十三半天,其实自己也是那么轻而易举地动了心。 他觉得自己简直有点说一套,做一套,于是背转声去,说道:“你这个样子实在是有点不像话,好好打理一下,再走出去,虽然夜深,保不齐碰到人。” 说完,也不看她,自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家日更,我周更都算不错。不过,总算在更。 马上放假了,有望频繁更。 第17章 验证 皇帝疾步走来,等候着的一干人跪地迎候,康熙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沿来路往回走,看皇帝的脸色颇凝重,也不见洛英出来,顾顺函紧紧跟着,心中七上八下,预感十之八九自己办砸了事。果不其然,皇帝突然想起什么,厉眼向他看来,恨声道:“狗奴才!” 顾顺函心道不好,跪在地上,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道:“奴才办砸了事,奴才该死!” “即日起禁闭七日以自省,那个锦春,派她守皇陵去!“ “谢皇上恩典!”顾顺函扑在地上,斜眼偷看一眼皇帝,宫灯昏黄的光,明明暗暗地映照出的是康熙一如既往的威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皇帝的嘴角居然挂着一丝浅浅的笑纹。 还是热,晌午未到,知了就拼了命的叫,几个小苏拉拿了长竿子在澹宁居前后院那几棵郁郁葱葱的老槐树下赶知了。 顾顺函站着门外指挥这些小太监,皇帝目前在烟波致爽斋与几位近臣商讨国事,午后便要回澹宁居小憩,这些知了段不能打扰了万岁爷的清休。 忙碌了小半个时辰,知了被赶的差不多,顾顺函命几个小苏拉原地待命,谨防知了去而复返,离皇帝午休尚有些时间,他倚着门栏想起了心事。 关他七日,派锦春去守皇陵,他很快就明白了皇帝是不想把洛英游泳的事情说漏出去。 在他禁闭期间,李德全暂时代理畅春园总管,对洛英,李德全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锦春走了,洛英就住了单间,甚至乎,考虑到天热,青溪书屋白天加了几个冰盆以去暑热。 顾顺函回想当晚康熙脸上暗隐的笑容,估摸着十之八九皇帝心里是有了洛英了。只是后面的事情他没有想明白,按理说皇上看上了某人,占为己有那是分分钟的事情。他禁闭出来都已经七八天了,据那次“游泳事件”小半个月过去了,康熙啥动静没有,甭说召见洛英了,就是连她的名字也不提起,仿佛浑然忘了这个人。 而洛英,规矩了几日,故态复萌,虽然不游泳了,在清溪书屋还是我行我素,别人穿的规规矩矩,而她偏那么怕热,打量着别人不知道,有了冰盆也只穿一件薄绸旗袍,睡睡觉看看书,日子过的比谁都逍遥。 他们之间到底有些什么?顾顺函不相信什么都没发生,自他禁闭出来,皇帝对他的态度没有多大的改变,可他自己觉得,皇上看他的眼色柔和很多,他私心猜测,是因为他和皇帝共同拥有一个秘密的缘故。 皇上对他,没有像对锦春那样打发他去守皇陵,是皇上与他私交好,还是,他猛然醒悟过来,也许,他还有些用,在皇帝与洛英这件事上。 思路理清之后,他觉得神清气爽,抬头看看天,这天色看着越来越蓝了,为皇上办差,哪有不尽心尽力的,办好了,二总管大总管,好日子就不远了。 屋内西洋时钟敲了十一下,还差一个时辰皇上就要回来了,他撩开帘子走到屋内检查一下准备工作,屋内各个角落密集地放了十来寸的冰条,整个澹宁居凉凉地没有一丝热气,茶水衣物都备的妥妥帖帖,碧纱窗下紫檀木罗汉榻一侧的软屉上放了几本皇帝要看的书,皇帝看书看的勤,隔三岔五地开书单让人去清溪书屋取书。今天的书不知道取来了没?换书的差事是他徒弟小德子的事,此刻小德子正在槐树下守知了,于是他走出门,对着小德子问道:“今儿皇上要看的书取来了吗?” 小德子热的有点耽头耽脑,蒙蒙地说:“皇上要的《通典》生僻的很,洛英姑娘找了半天没找着,我惦记着这边的知了,交待了洛英姑娘找着了让人送过来,估摸着这时辰也该到了!” 洛英!这是个机会,顾顺函脑子灵光乍现,让洛英送书来,看看皇帝的反应,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若属实,赶紧穿针引线,皇帝面前讨巧,未来娘娘那边也搞好了关系,洛英虽然礼仪不大周全,身份惹人猜疑,就凭那身段小脸,前途未可限量。至于她是妖是神,都不重要,皇上喜欢,就是主子。 “小德子,赶紧地,别杵在这树底下了,跑躺清溪书屋,让洛英姑娘再过一个时辰亲自把书送来,别问为什么,快去!” 康熙回来,照例是洗脸净手换衣,一番程序之后,他靠在罗汉榻上,抿一口冰镇的梅子茶,翻弄一下软屉上的几本书,没有发现自己要看的,抬头看看随伺一旁的李德全,问道:“朕要的《通典》呢?” 李德全抬眼一看,一跺脚,暗说,这小顾,事情办得漫不经心,皇上的事,能出纰漏吗?一边忙汕笑道:“奴才这就问小顾,谅是这书生僻,不好找!” 康熙有些不耐烦,但他也不愿太难为底下人,于是耐着性子看着站在落地罩外的顾顺函,顾顺函急的一脑子汗,心想,这洛英真是实性子,说了一个时辰,一点都不早到,谁料想皇上今天提早回来了,得,都是自己自作聪明,吃不了兜着走,正要跪地求饶,听得门外有细细碎碎女人说话的声音,他耳朵好,一细辨,听到《通典》二字,心里乐开了,说曹操曹操到,这不送到了,于是垂首作揖道:“皇上,大总管说的对,这书不好找,清溪书屋找了一早上,此刻才把书送到!” 皇帝也听得门口隐隐有声音,清溪书屋,是女人,他心别地一跳,别是洛英送书来了吧,自那晚恬池别后,他一直没有见过她,也不愿想起她,为着自己那一刻的情不自禁,他有些怪罪自己,原本把洛英纳入内务府是为着不让老四被她迷惑的,原来自己比老四并没有坚强多少。过了几日,忙着忙着,那种心跳的感受慢慢淡下去,他想,时间会使一切平静。为君为父,他总算把持住了尊严。 可此刻也许她在门口,这大白天的,她总该衣衫齐整,不知是什么样的光景,或许不是她,他略一迟疑,道:“让她把书送进来!” 走了这一路,她走出了一身汗,房门一开,一阵冷气吹出来,她赶紧进了门,周身感觉舒爽下来,心中感叹,还是做皇帝舒服,大夏天,有着空调般的享受。 屋内光线偏暗,迎面是紫檀木锦绣河山大屏风,绕过屏风,向左站定,垂着纱帘的落地罩后面应该是皇帝的寝处,朦朦胧胧地她看见罗汉榻旁边垂首侍立的应该是传说中的李德全,而斜倚着靠枕的正是半个月前见过的康熙皇帝。 他的气场穿过了纱帘,笼罩了她全身,她又紧张起来,然而自己也觉得奇怪,对于再次见到康熙,她原本不当回事,上次游泳事件后皇帝没有对她进行惩罚,反而放松了管制,还给清溪书屋提供了纳凉措施,这千古一帝果然不是盖的,对下属如此关怀备至,她深表敬佩。关于自己在与他相拥那一刻的怦然心动,她迅速为自己找到了理由,环境如此优美的月夜,与魅力超凡的他相拥,心动是正常的,话说,看近了,他长的还不是一般的好看。 可,此刻,她还是紧张了。跪在地上,把书举起来,磕磕绊绊地说:“奴。。。奴婢给皇上送书来了!” 奴婢,她自称奴婢了,总算有长进,康熙手指一指,有人撩开纱帘,李德全走到洛英跟前,取了书交至康熙。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有望更得频繁一点。 第18章 不见 纱帘掀起的那一刻,康熙看似漫不经心地一瞥,见她雪青旗袍外罩浅粉色比甲,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小两把头,没有什么发饰,只在发际插了一朵玉兰花,黑色的发衬着白色的玉兰,看是好看,只是没人告诉她戴白花不吉利吗?她垂着头,旗袍领子上面一段雪白的粉颈赫然在眼前,令他想起恬池边她肤若凝脂的身体。 纱帘复又垂下,皇帝在翻阅手里的书,没有人说她可以站起来,她只好继续跪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这房间很静,虽然六七个人在这儿,除了皇帝,听得出来别人的呼吸都是控制住的。她觉得气压很低,颇像答辩时回答不上来问题时那令人窘迫的沉默那样,让人透不过气。 他撸了一遍书,抬眼看洛英定定地跪在那里,那规矩的模样与一般宫女毫无二致,头还是低垂着,看不见她的脸。他喝了一口茶,说出了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的话:“这不是朕要的书!” 洛英一惊,抬头向他看去,见他姿态虽然闲适,目光却炯炯地透过纱帘看着她,她一阵心慌意乱,加上顾顺函在旁低喝:“大胆!皇上也是你敢看的吗?”于是她惶惑低下了头,心意慌乱之际,也觉得奇怪,要的难道不是《通典》吗? 皇帝霍地站起来,拿起手边的书,宫人撩开纱帘,他向她走了过来,熟悉的香味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没来由地抽得很紧,那暗黄色绣龙的平口履停在她眼前,书“啪”地一声被扔在地上,他说道:“朕要的是唐开元时期的版本,不是这明万历年间的,拿回去,再去找!” 所有人都低着头,各人的反应不一。 顾顺函的第一反应是,皇上早上可没交代说是哪个版本的,紧接着第二个反应是,这是故意找茬啊! 李德全细眯小眼睛溜一眼跪在地上的洛英,心想,皇上有些小题大做啊,这姑娘有事了。 洛英有些懵,怎么?还有好几个版本吗?有什么区别吗?找这本就找了好久,找不到他要的版本怎么办?有必要这么讲究吗。想是这样想,把那本书拿起来,还得声气柔和地应声道:“是!” 就跪在他身旁,她头上的玉兰花的幽香钻进他的鼻子,她细瓷般的侧脸旁的几缕碎发伴着小巧的耳朵,随着耳线的是细白的颈子,他想看看她是什么神情,于是说:“起来吧!” 说了句“谢皇上!”她站了起来,其他女人至多只到他的肩部,她颇高,矮他有半个头的距离,眼睛目不斜视地往下看,她这么正经八百地,让他不习惯,他喜欢看她窘迫的样子,于是面对了她,也不言语,只是看着她。 这灼人的目光在她周身上下打转,她本来抽紧的心又噗噗噗加速跳起来,红色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渐渐地到了脖子根,连耳垂都红的娇艳欲滴,这气氛真让人受不了,她透不过气来,老天爷啊,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这么难受啊,这是在惩罚人呢,还是在考验人呢,上次还好说,她衣冠不整,这次有什么说头,她行为这么规范,他还看,她心一横,你看我,我还看你呢,眼风往康熙处一飘,正好遇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即刻败下阵来。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吧,憋死算数! 他声音里透着心满意足,道:“退下吧!晚上送过来!” 得!有戏!顾顺函看着徐徐退下的洛英,得意极了。 翻箱倒柜找了一下午,居然真的找到了开元版的《通典》,她打开看看,除了字体不同,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搞不懂皇帝为什么那么多讲究。 让晚上送过去,晚上是什么概念,也没个钟点,那就天黑了送过去吧。 夏天天黑的晚,她吃过晚饭好一会儿,眼看最后一抹红色沉下去,就揣着书提着宫灯往澹宁居走,刚开始还走得心情愉快,临了快到的时候,看见澹宁居亮如白昼的黄色水晶宫灯,她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每次见了康熙都面红耳赤心跳如雷的,这是怕他呢?还是爱上他了呢?想到“爱”字,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跑到清朝来,爱上了皇帝,她这是找死呢! 胡思乱想间,到了澹宁居门外,苏拉太监一通报,顾顺函就笑嘻嘻地迎了出来,这态度比以前还殷勤三分。 她想送完书了事,最好不要遇到康熙,于是一欠身,说道:“皇上要的开元版的《通典》我找着了,烦请公公转交!要是没有别的事,我这就告退了!” 顾顺函想,怎么能这么轻易放你走,这姑娘也太没眼力劲,道:“别介,姑娘,皇上交代的,要姑娘晚上送过来,就得姑娘亲自交上去,咱家可不敢代劳!” 还有这一层,这宫里破规矩成千上万,有没有这一说,洛英吃不准,即如此,横竖要见康熙,早见早完事,她问道:“如此,请问皇上现在在吗?我这就呈上去!” “呦,姑娘,你来畅春园也有两个月了吧!这园子里谁跟你说过那皇上是说见就能见的?”顾顺函和颜悦色地说。 “那,公公的意思是?”洛英不敢得罪顾顺函,毕竟还得在他手下熬十个月。 顾顺函一计较,皇帝眼下正在跟高相索相几个谈事,没个把时辰下不来,等大臣们走了,他再把洛英带过去,瞧着今儿白天的暧昧劲,说不定晚上能成事儿。 这个把时辰,也不能让洛英一个人干等着,这姑娘有点不着边际,说不定等不及自个儿走了。 眼下里面有人伺候,有他没他没关系,他就在此陪着洛英,一者套套近乎,以后用得上,二呢,洛英空长了副好相貌,说话做事都有点愣头愣脑,得好好指教她,跟她说个一二,改明儿她得宠了记得他顾顺函的好。 顾顺函把洛英拉到了耳房,得吧得得吧得地跟她耳提面命说了两个多小时,尽是些皇帝的爱好啊,紫禁城里那几个娘娘得宠啊,若要让男人爱,女人得如何如何之类的话,直到听得大臣们告辞送客的声音,他总算住了嘴,洛英被他说的头晕脑胀,基本了解他的良苦用心,是为她描绘做皇帝小老婆的锦绣前程及注意事项。她心中暗忖,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也没见康熙怎样,他顾顺函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做起媒来了呢。可惜找错人,她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儿多留,爱情婚姻什么的,扯上了还怎么脱身,即使是光辉灿烂的康熙大帝也不行。 顾顺函看洛英还是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深深怀疑这姑娘是否扶得上墙。 也顾不上那么许多,皇上动心了那是肯定的,他和洛英走出耳房,让洛英稍候片刻,他自己进去通报皇帝。 皇帝还沉浸在刚才的谈话中,仔细斟酌着那几个贪墨大员是不是该动,如何动,顾顺函汇报说洛英拿了开元版的《通典》在外侯着,他看一眼窗外,婆娑的月桂树下有一个婀娜的身影站着,他想起自己日间仿佛鬼迷心窍的行为,心情一发烦躁起来,淡淡说道:“把书留下,让她回去吧!” 顾顺函有点傻眼,这皇上是怎么了,白天晚上两副面容。枉他留了半天洛英。咳!圣意难测。 他走到洛英跟前,一副无能为力地样子,道:“洛姑娘,皇上没空见你,把书留下,你走吧!” “好嘞!谢谢顾公公!”她如释重负,喜上眉梢,交了书,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 第19章 亲临 他回到畅春园的时候,已经是农历七月中旬了,白天还是热,早晚已经凉快起来了。这期间,他回了趟紫禁城,处理了一些棘手的官员配置,幽深的太和殿太监拖长了声调唱诺,一个个当年意气风发的有志青年如今因为贪得无厌而被摘去了顶戴花翎,数人有性命之尤,他坐在高高的朝堂之上,锐利的眼睛俯视众臣,跪着的几百个官员个个禁若寒蝉,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牵连,真正摘得干净的能有几个。然而他不能大动干戈,只能杀鸡儆猴,事情还要这个庞大的体系去承担。回到后宫也不省心,有裙带关系的妃嫔泪水涟涟意图疏通关系,没有关系的政治敏感性极强地利用机会举荐自家兄弟。这天下之大,唯一没有私心的,竟只他一人而已。他感到疲累,事情处理完逃也似的离开了紫禁城,这次就他一个人,一个妃嫔也不带。 又是一个午后,他看到软屉上那本让她颇费周章的《通典》,不禁哑然失笑,那日她红透了的耳垂,不甘心扫视过来被他围截的眼神,发际幽香的玉兰,陆续跃上了他的心头。他想去看看她,至少有个人说说话,她应该不会找他求情或者托关系,因为目前的证据是,她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人间她没有任何根基。 阖上了眼睛,脑子里千军万马,停不下来,左右睡不着,他一跃而起,道:“今日不睡了,李德全,”又看了一眼门口安分守己的顾顺函,“小顾,就你们两人,陪朕出去走走!” 顾顺函走着走着,发现皇帝的方向是清溪书屋,心里不免又嘀咕开来,难道皇上又想起她来了。 清溪书屋前后左右种满了绿油油的竹子,旁边是一股蜿蜒流过的溪流,康熙很少上这儿来,今日一看,这地方倒是少有的雅致。 想起屋内的看书人,据说她十分怕热,自以为没人的时候,只着贴身旗袍,今日不知道她是什么光景。不要事先扰到她,他让顾顺函先去让门外看守人等噤声,小顾,李德全等在门外,他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为了保护书籍,屋内略微阴暗,满架满架书堆到了屋顶,书屋的那一头明亮些,远远地看到一个着宫装的女子听到声音向他走过来。 “谁啊?”那女子问道。 及走近了,她看到他腰间明黄色的扇囊,立即跪拜在地。 “不知皇上到此,奴婢失礼了!” 他极为失望,不是她,她去了哪里了。 他一边往明亮处走去,一边随口道:“起吧!” 那女子站立起来,亦步亦趋,道:“谢皇上!”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如蝉!” 他回头打量一下,那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虽有姿色,终究平凡。 他已经走到了书房的另一端,这里光线较好,窗前一张书桌,桌上有茶盏书籍,两把椅子,除了墙角两个盛着即将融化的冰块的冰盆,别无他物。他推开窗户,这窗外的美景倒让他愣了神,清溪外面是修长挺拔的绿竹,自然随意地随风摇曳,颇像她的风姿。 他掸了掸衣袍,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边上的如蝉有些傻眼,平日只能远远地看到皇帝,如今近距离见了,竟是如此潇洒倜傥。 看皇帝打量着书桌上的物件,她回过神来,忙说:“奴婢给皇上沏壶茶去!” “不忙!”皇帝比想象地和颜悦色,说道:“怎么今日这书屋就你一个人?” “不只奴婢一人,还有洛英姐姐,洛姐姐说终日待着,气闷不过,出去走走,即刻就回!” 气闷,就她跳脱的性子,终日在这书屋里,的确有些够呛,也不知道她几时回?他有些踌躇,是再坐一会儿,等她回来,还是即刻就走。 门外传来了顾顺函清脆的声音:“洛姑娘来了!”声音说的很响,是故意让他听到。他微微一笑,打开了书案上的唐诗三百首,对一旁彷徨无助的如蝉说:“你去沏壶茶来!” 如蝉走了出去,洛英并没有马上进来,听得门外几个人叽里咕噜轻声地讨论些什么,未几,似乎有人一推,门被撞开了,她斯斯艾艾地走了进来。 他阖上了书,稳稳地坐着,看她走过来,她穿得倒算齐整,还是那身宫装,小两把头,头发没有挽起来,梳成一条辫子,垂在胸前,发际一朵玉兰,随着她人走近,越来越香。 人到了跟前,她道了个福:“给皇上请安!” 皇帝一本正经地,扇子一开,道:“起吧!” 她站了起来,溜了一眼他,撞上他的眸子,心律不齐的症状又回来了,马上垂下眼帘,道:“皇上怎么今日有兴致到清溪书屋来?” “怎么,这里朕来不得吗?” “不,不,只是这里地处偏远,没料到皇上要来!”她急忙补充,心想,就是想和你寒暄寒暄,你不找茬会死啊! 她站着边上,显得无与伦比的文静,他指指旁边的椅子,说道:“你坐吧!” 她想坐,看着那椅子与他面对面,又不好搬动,只好说:“皇上跟前,不敢坐!” “唔,那朕站起来!”说着,他就要站起来。 “不,不,那我,不,奴婢坐下来!”她连连摆手,坐在了他对面。 真正是面面相觑,他又在饶有兴致地看她,也许是上次在恬池被他逮个正着,每次与他对视,都感觉被他剥光了衣服看似的,她对自己说:“不要脸红,不要脸红!”但是红晕又爬上了她的两颊。 为了中止这种令人尴尬的沉默,她好歹想起了一个重要问题:“皇上来此有事吗?” “没事不能来吗?” 这谈话进行的太艰巨了,得了,还是住嘴吧。他说什么,自己应着就是。 “能,能来!”她讪讪道。 他拿出刚才翻阅的唐诗三百首,问道:“这是你看的书?” 她瞄了一眼,应道:“嗯,也就翻翻!” “你识字?” 废话,我读了二十几年书,识的字海了去了,但这里讲究谦虚,她浅浅一笑,道:“认的几个字!” “读过几年书?” “唉,读过一些年!” “唔!”他扬了扬手里的书,道:“这是小孩子看的书!” 她稍微平复的神经又刺起来,就这唐诗三百首她都看的很累,人家受的教育与你不一样,行吗?我懂的,你不懂。 只是不能这么说,她自谦地一笑,算是回答。 她笑起来,嘴角边有米粒般小小的梨涡,他觉得心神舒畅,站了起来,走到书架边,用扇子拂过几本书,问道:“朕这些藏书,你怎么看!” 原来是视察工作来了,她略微放松了些,站起来走到书架边,道:“皇上这里有四万册图书,古今中外,涉及百科,就目前以来,算是极广泛的。” 他看她谈起来有模有样,有些小意外,含笑看她。 她纾解了刚才的紧张情绪,又说道:“不过,这里的管理体系有些问题!皇上你还记得吗,上次我,不,奴婢找了《通典》找了好长时间,差点交不了差。” 管理体系!新词,她脑袋瓜里到底有些什么,他好像在挖掘宝藏,越谈越有趣,说道:“管理体系?不是你在管理吗?” “奴,奴婢只是看管书的人!”她脸上红晕散褪,只是,这奴婢二字,说起来太伤自尊。 他走近些她,龙涎香味阵阵袭来,音调极缓和地说:“你还是不习惯做朕的奴婢!” 她抬眼看他,他洋溢着温情的眸子,令她回想起那日在他怀里时看到那眼底深处的海洋,他这样看她,她沉溺在里面是早晚的事。 这时,如蝉拿了壶茶进来,她心虚地背转身去,帮如蝉布茶,布茶完毕,如蝉退了出去。 第20章 名讳 他看着她细白纤长的手指拿出一个茶盏,从玉色青瓷的茶壶中倒入茶水,事毕,启齿道:“请皇上用茶!” 他走过去坐下,抿了一口茶,只觉得满颊余香,问道:“你这是什么茶?” “奴,奴婢这里。。” 他打断了她,道“你要是不惯称奴,别人不在的时候可以随意。” 她感激地看他一眼,道:“谢皇上!奴,我这里有什么好茶,不过是园子里例份发的。 ” “不,很好,茶香萦绕,你试试看!” 她自斟了一杯,喝了一口,道:“没什么不同!” 打开茶壶一看,又说:“你看,这茶叶梗子这么粗,能是什么好茶!” 他头凑过来,额头差点顶住了她的把子,看看她,一本正经地在研究茶叶的形状,觉得好笑,坐回去,道:“可见茶叶不重要,什么人倒的茶才重要!” 她这才知道他在打趣他,笑眼看了他一眼,见他也在笑盈盈地看着她,她转过身去,垂头不语。 有半晌的时光不说话,这时的沉默双方都不觉得违和,觉得是甜蜜的沉静,若时光就此停留在这一刻,也是极其美好的一件事。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李德全在门外以适当的音量道:“皇上,您接见俄罗斯使臣的时间快到了!”。 他们不约而同彼此遗憾地互视一眼,康熙极不情愿地应声道:“知道了!” 他站起来,拿起扇子,说了声:“走了!” 她“嗯”了一声,想起来要说“恭送皇上!”,于是蹲了一个福,补了一句,自己觉得自己礼貌蛮周全,挺像个清朝人的,又“扑哧”一笑。 她的笑让他有些迷眼,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后,他橐橐向前走去,她在后面慢慢随行。 到了门口,他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你说的那个什么管理制度,朕很感兴趣,过两日,得空了咱们再议!” 总算又说回正题,她应了一个是,行了个礼,门打开,李德全顾顺函卑躬屈膝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脚步停滞了一下,迈开大步,向前去了。 当天下午就有人送来了当年新采的碧螺春,第二天早上清溪书屋多加了两个冰盆,冰块尺寸也大了一倍。 就因为皇帝来一趟,条件改善这么快,洛英觉得果然与皇帝搞好关系是相当重要的。 她与皇帝的关系有些奇怪。她二十七了,谈过一两个男朋友,但与他这种即紧张又甜蜜不想见又想见的感受从来没有过,这是恋爱吗?不是恋爱吗?她转辗反侧地问自己,他没有说过他爱她,她也没有说过她爱他,以她科学家的思维,任何事情都要以事实来证明,爱情也是要讲真凭实据的,这种感受算不上爱情。 只是当两天后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确切地说,是她出现在他面前,因为是顾顺函又让她送书到澹宁居了,她那种既喜悦又不安的情况又出现了。 那天天不算热,四面临湖的水榭里,一张花梨木的书桌上放着一些纸,她来的时候,他正在欣赏自己刚刚写好的墨宝。 照例是,她蹲了个福,道:“请皇上安,您要的书给您送来了!” “嗯,放下吧!”他依然在检查自己的笔迹。 她放下了书,又蹲了个福,道:“要是没有别的事,奴婢告退了!” 他方才抬起头,幽深的眸子看住她,道:“这就走吗?” 你不让我走,我怎么走啊,她心想,继续蹲在那里,道:“您还有事要吩咐吗?” “有事!”他做了个手势,李德全就上前把他的字搁置好,放在一旁,他捋捋袍子,坐了下来,道:“你不是还要与朕商讨书屋的管理制度吗?” 原来是这事,她早就想好了,于是自顾自地站了起来,侃侃而谈:“上次奴婢说了,奴婢只是看管书的人,图书管理制度并不由奴婢而定。。。” 又被他打断,道:“现在没有其他人,你可以畅所欲言!” 她看了四周一眼,果然顷刻间周围人鸟兽散,消失不见了,于是她自动切换道“我”状态,继续说道:“我早就想建立图书索引制度,只是管事的人。。。。。” 她在慷慨陈词,康熙越听越惊讶,她这叙事的思维严丝密缝,几无漏洞,寒窗苦读的男子也未必到她这水平。若是男人,可为国家所用。回转一想,幸亏不是男的,否则这几日自己的思念算怎么回事。 那日自清溪书屋用茶出来,他就自觉神清气爽,一个下午心情很好,接待使臣,议论政事,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晚上批阅奏章效率神速。等到人神俱乏,夜阑人静之时,又想起她来,不知道她此时在做什么,他想看到她,又觉得这个时候太夜了,躺在龙床上,想着第二天可以看到她,竟然难得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几个阿哥来请安,见到胤稹胤祥,他又打起了退堂鼓,他在做什么,快四十岁的人了,居然孟浪起来,在杭州的时候斥责老四老十三做事不成体统,到头来神魂颠倒的竟是他。 克制,忍耐,是他几十年以来修炼的功课,不就一个女人吗?必须要制止自己这种无时无刻不想她的状态。可是,白天没什么,晚上独自睡着,颇有些孤枕难眠的意思,他是怎么了,太孤单了吗,坐起来,环视陪夜的几个女官,平日觉得颇有颜色,此时见了也索然无味。 转辗一夜,顾顺函这个鬼机灵提醒他是否要换书,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让她来,就看看她也好。 然后她来了,远远地沿着长廊往水榭迤俪行来,整个世界都亮了,她还是那身宫妆,一条长辫子垂在身后,引路的顾顺函在跟她说些什么,逗的她一笑,他那时恨不得一脚踹顾顺函下水。 他不愿意好似他眼巴巴地一直等她来,所以拿起笔来写了几个字,尽量漫不经心的,所幸这些年的历练,表面上好似还沉得住气。 她在那儿莺声燕语地陈述她的计划,难道她真的是为了这个计划而来?不是的,她一抬头时盈盈的眼波是那么地饱含讯息,被他看的久了,她就脸红起来,她今天头发上换了一朵玫红色的海棠,配合着樱唇,一发显得娇艳。她是刻意打扮了来的。 总算说完了,这一通演讲把她折腾地心力交瘁,自从发现水榭就他和她两人之后心里就越发不安,他似乎在听她说话,似乎又没有在听,她无法正视着他说话,就偷瞄一眼,触到他的视线就心跳如狂。她知道自己面颊绯红,但是又无能为力,而他那边,瞧着是怡然自得,若无其事。 他悠然地品了口茶,道:“你这个计划听着挺好,不过要行诸于事,总得写个条陈,需要多少人力,增加些什么器具,调用多少银子,起草个书面稿子,朕特批一下,就可操办起来!” “是!”她应承道,转念一想,写个书面的,自己的毛笔字拿不出手,便又道:“皇上能不能先派给我个写字的人?” “写字?为什么?你不是读过一些年书吗?” “我”她想起自己的狗爬毛笔字,有点不好意思,道:“我的字恐怕长的不好看!” 长的不好看,他笑起来,道:“朕不信,字如其人,你写两个字看看!” “真不好看!”她有点急了。 他没有说话,让出写字的位置,让她过来。 她走到笔墨纸砚前面,看看旁边他写的几个雄浑大字,越发觉得沮丧,但皇帝的命令,不得违抗,举起笔,脑子一片空白,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道:“要我写什么?” 刚才还在美目流转,现在就是这付可怜模样,可能真的有点勉为其难,他走了几步,说:“这样,就写两个字,朕说,你写!” “是!”架势摆好,预备,开始。 “第一个字,玄!” “什么玄?” “玄秘的玄!” 她略一思索,哦,是玄彬的玄,看过这个人演的韩剧。于是尽可能认真地写下来。 “好了!” “第二个字,烨!” “哪个烨?” “焜烨的烨!” 一片茫然,他在说什么鸟语。 他看看她,诧异,她读的什么书,这个时候怎么跟个文盲没什么两样。 “左边一个火,右边一个华!” “哦,明白了!”写下来。 “好了!” 他走过来一看,果然,惨不忍睹。 扇子一摇,问道:“用脚写出来的?” 她几乎全面崩溃,就说写不好,你非得让我写,赧颜道:“所以要个写字的人!” 他摇摇头,说:“很怀疑你其实字也不认识几个!” “字认识的!”她瞪大了眼睛,这点必须为自己辩护。 “是吗?你认识这两个字吗?”他用扇子指指她刚刚写的“玄烨”二字。 开玩笑吗?刚写好的,怎么会不认识,当人是白痴。 “玄烨!” “唔,读慢一点!” “玄——烨!” 感觉读上去很熟悉,她猛然想起在书屋看到有些书上面有玄烨二字,难不成是他的名字,进畅春园基础培训的时候,就说过,直称皇帝的名讳是死罪,她狐疑地看一眼他,只见他温情地看着自己,又觉得手足无措起来,忙跪在地上,垂首道:“皇上务必恕罪,我的确没有发现冲撞了您的名讳!” 他扶起她,柔声道:“朕让你写的,怎么会怪你?” 她就是不抬头,也知道他的眼神是何等的炙热,低着头,只是不语,心头小鹿抨击的厉害,可是,内心深处,确实是欢喜的。 方寸之间,他听得到她起伏剧烈的呼吸声,他挽起她的手,她的手指纤长柔美,他把她的双手抵在心口,在她耳朵边上,轻声道:“还不放心么?那朕唤你两声,咱们平抵过如何?” 也不等她有反应,揽过她的肩,唇几乎抵住她的耳垂,轻唤道:“洛英!洛-英!” 第21章 逃避 那两声低唤,把他这些天来的感觉全部唤醒了,只要一有空闲,她的一颦一笑就进入脑海,她笑了,好似春天来了,她不在,就想去找她,三十九年来,妻妻妾妾,一个又一个,女人好似衣服一般,呼来唤去,用不上珍惜,他以为女人只是用来为他开枝散叶的,而他天赋秉异,永不会沉溺于女色之中。原来不是不会,只是没有遇到特别的她,能够让他“思之如狂”。这种感觉既甜蜜又痛苦,又让人欲罢不能。他打定了主意,管他为父为君,其他人怎么看都不相干,他一定要得到她,让她陪在他身边,做他疲累人生的温情慰籍。 他的唇触到了她的耳垂,她浑身打颤,心中雷电交加,那只有百分之一清醒的头脑在说,他表白了,他是爱上她了,而她,是那么欢迎这种感觉,那么她,也是爱他的了,天哪,这感情是怎么来的?不就是几本书,一次裸泳,怎么这么快? 他的唇沿着她的耳垂吻下去,她的发丝,她的脖子,一处不漏,他别过她的脸,那么深那么深的眼睛看着她,她淹没了,就这么沉下去,似乎死了也不悔。他低下头,用唇轻轻地触摸她的樱唇,温柔至极地,是啊,他是御女无数的帝王,他的技巧必然是完美的,他有多少女人,四十,五十?脑子里的神经断裂了,她在做什么,她这么做无异于自掘坟墓,她甘于留在这里与那么多女人分享他一个人,抛弃她的事业和研究成果,再有十个月她就可以回去了。 她奋力推开了他,眼睛里是纠结的痛苦,可是他被激情冲昏了头脑,看不出那清澈眸子后面的思虑,他只看到她玫瑰般的嘴唇在剧烈颤抖,呼吸加速后红透了的面颊被海棠花映衬的分外迷人,她退后一步,他以为她是害羞了,正欲向前,耳听得正房里自鸣钟敲了两下,下午两点了,索尔图费杨古他们已经摊开漠北的地图,等着他去商议今年西征的战事。 他再不舍,也得从这缠绵中抽离出来。他上前一步,以不可逆转之力搂她在怀,低声道:“今天晚上,你在清溪书屋等朕!” 她恍恍惚惚地从澹宁居往回走,走到清溪书屋的时候看着“清溪书屋”四个字愣了半天神,他说让她今晚在清溪书屋等他,那她是要正式地迎驾了,会发生什么,她是成人,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事情要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下去了,她被他纳入他的妻妾群,或许能宠上几年,生个孩子,他过几年遇上了新人,她就凉落后宫,更别提回去的可能性了。后宫,她想起紫禁城高高的红墙,那日路遇的坐在高高肩舆之上面无血色的冷漠妃嫔,她也要成为她们的一员吗,她觉得浑身发冷,恐惧在周身蔓延,不,她不愿意。 看门的小苏拉见了她,道:“洛姑娘,你回来了?” 她没听见似的走开了,她不要进去清溪书屋,进去了,她就想在那儿等他,以后过的将是难以想象的生活。 她想起他临走时那意气风发的神情,他平日走时总是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去了,今天他却特意回转了身子,看到她站在那里看他离去,满意地笑了,他严肃时候是真的威严,可他笑的时候又是那么地可亲,真诚地仿佛这湛蓝的天空,她平生没有遇到这样的男人,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取悦于他,她爱他,在船上初见他时就倾心于他了。怎么能拒绝他呢?他是无法拒绝的。 她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院子里的其他宫人见她这个点回来,觉得很是奇怪,有人看着她,有人跟她打招呼,可她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见,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流云。 天黑了,各房间都亮了灯,就她那间是黑暗的,“笃!笃!笃!”,有人敲门,她打开门,如蝉站在门外,关切地问:“洛姐姐,你今儿是怎么了,下午不见你回来?” 她惶然一笑,道:“感觉不是很舒服!所以回房休息了!” 如蝉跟进来,摸了一把她的额头,道:“不打紧吗?要不要去请太医!” “没什么,休息一下就好!”她恹恹地说。 如蝉一边点上了灯,一边道:“怎么不掌灯,都这么晚了?” 房间慢慢亮了,她看了看窗外,是啊,外面漆黑一团了,他说晚上去清溪书屋找她,他要是去了,发现没人,会失望呢,还是大发雷霆呢?想了一个下午,她想明白了,她要避免与他的情感纠葛,到时候可以毫无牵挂地走,爱情,不过是激情罢了,过了这陣,只会有一丝丝遗憾而已。 不能无缘无故地放他鸽子,她又不想现在去面对他,于是,她拉住如蝉的手,道:“好妹妹,求你帮个忙,行吗?” 如蝉自锦春走后才入的清溪书屋,一直受她照顾,人很单纯,还是个大孩子,看她这么慎重,懵懂地点了点头。 “你帮我去趟清溪书屋,待会儿有个人找我,你帮我对他说,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今天就不见面了。” “是谁?” 她犯了难,说是皇帝,估计她不去,犹豫了一会儿,道:“是顾公公,他来要清溪书屋的整理条陈的!” 如蝉听说最近皇帝也在关心这个事,既然是这么大的事,她毫不迟疑地点点头,道: “姐姐放心,就这点事,包在我身上了!” 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这些奏章多的批也批不完,好不容易阖上最后一本,看看自鸣钟,已经是戌时了,她等着急了吗?他急急地出了门,想起来顾顺函在此事上较交心些,便只带上了小顾。 一路走着,他经历着人生首次的满心欢喜和心怀忐忑,刚才是想让她来澹宁居的,可又怕她来了他正事都做不了,况且她每次来澹宁居都显得紧张,而那次在清溪书屋她倒反而自然随意些。让她在清溪书屋单独等着又的确有些无聊,她会不会等不及走了,或者是已经睡着了?他为自己的思前想后觉得好笑,他居然也有时候要顾及女人的感受。 清溪书屋亮着昏黄的灯光,一个女人的剪影映在窗纸上,顾顺函要上去敲门,他制止了,亲自上前一推,门没有上锁,吱呀一声打开了,他仿佛要去幽会的少年那样心情雀跃不已,房内的女人举着灯迎了上来,在看到那女人脸的一刻,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如蝉发现洛英让她等的人竟然是皇帝,吓得魂飞魄散。灯都差点掉到地上,幸亏顾顺函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洛英身体抱恙,今晚不能见人,心里说这洛英真是不要命了,连皇帝的约会都敢推。 康熙坐在书屋门前的石凳子上,一幕幕地回忆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有一度他想会不会是真的她身体不好,才不能来见他。想到这一层,他苦笑起来,他需要这么凄凉以自欺欺人来安慰自己吗?摆明了她是不想见他,枉他满腹柔情地想把心都交给她,她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逃避他。这种感受简直比吃了一次大败仗还难受,是他自作多情吗?那她那些红晕,梨涡,颤抖又算怎么回事!他怒起来,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不需要顾及她的感受,他要她,今晚就要她,就是躲到天边也要把她找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虐吧!!! 第22章 拒绝 如蝉出去之后,洛英的心一直悬着,她觉得对不住如蝉,若他真的生气起来,迁怒于如蝉,那她这辈子都别想心安。 打更的梆梆敲起来,估摸着晚上十点了,如蝉还没有回来,她真的心焦起来,听到院门外闹哄哄地脚步沓杂,她打开房门一看,只见院内进来十几个太监,正要开口询问,为首的两个太监疾步走到她房门前,施了一礼,道:“请洛姑娘房内回避!”说完,不等她回话,把她推入房内,在外面把门锁上,任她喊叫,不为所动。 这院内住了十几个宫女,立时三刻,从床上被提溜出来,顾顺函神情严肃地告诉她们,这院子被征用了,临时住处已经安排好了,限令半柱香时间搬离出去。 她在房内听的清清楚楚,心情倒平静了,奇怪自己刚才怎么想法那么天真,这整个国家都是他的,她怎么避得过去。 只是对不住如蝉,她的事情不应该把她扯进来。 好好与他聊一聊,声明自己的立场,希望他能尊重她的决定,如若不然,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只不过她自己这方面,一定要坚守原则,不要一见了他,就缴械投降,任由他主导着把她推入她视之为暗无天日的地狱。 还没有等她考虑停当,人员就肃清了,院内安静下来,几盏宫灯点上,橐橐地脚步声由远而近,他走的不徐不疾,多年来的修养,越是心情不平静的时候,越要表现的和风细雨。 门被打开了,他身着深蓝色竹纹湖绸长袍,腰间一根同色镶蓝宝石的腰带,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他看着神情平和,不等她招呼,径直走进房间,房门在外面被关上了。 房间陈设极其简陋,沿窗一溜凉炕,靠墙一桌二椅,桌上点着一盏荧荧的豆油灯,火苗嘶嘶地往上串着,室内面积不大,也算照的明亮。她没有穿日间罩在外面的粉色比甲,只穿着那件雪青色的嵌白边的蝴蝶扣旗袍,显得身材格外修长,面容有些憔悴,而那双明亮的眼睛少有地冷静地看着他,他进来的时候,她站在桌边,正好面对着门,他一进门,就与她面对面地站着,虽则神色平和,寒星般地眼睛却透露着阴冷之气,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不致于躲避他的目光。 他再往前一步,就要贴着她了,她觉得不安心,往旁边退了几步,沿着炕边站着,没有说话,微微蹲了个福。 他桀然一笑,找了把椅子坐好,示意让她站起来,笃笃地敲了几下桌子,方才开口道:“怎么身子不豫吗?” 她咬了咬嘴唇,想想这时候再推搪没有什么意义了,断然说道:“没有什么不舒服!” 他心中凄楚,怎么她连撒谎都不愿意了,好歹给彼此留个脸面,表面上还是慢条斯理地说:“哦,那要么是如蝉欺君,要么是你们俩联合起来诓朕?” “不!”她几乎叫出来,道:“不关如蝉的事,是我让她这样做的!” “是吗?你这样做有什么理由吗?”语气还是很平缓,好似在问与自己浑不相关的事情一样。 他看着很冷静,可她定力没有那么足,左手撑着炕沿,给了自己一点力量,倔强地一仰头,道:“因为我不想见你!” 他心头的伤口彻底被她撕开了,已经不需要费劲心力地维持表面的平和了,他冷冷地说:“你过来,有话要问你!” 要说刚才的目光有些阴冷,此刻他的眼神泠冽的简直像冰一样,她打了个寒噤,摇摇头道:“不,我不过去,除非你答应不碰我!” 他呵呵呵地笑起来,别人听着仿佛是落拓的笑声,她听着心尖儿打颤,忙接着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冷静地聊。。。” 说话间,他霍地站了起来,用不了一两步,已经到她面前,把她一推,推倒在炕上,自己欺身上前,坐在她身上,她双手欲反抗,被他一手擒了,严严实实地不能动弹。 他的动作那么快,力气这么大,她根本无从反抗,除了羞愤交加地瞪着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俯身下来,凑近她的脸,嘶哑着声音说道:“你的身体上下朕哪里都见识过,怎么这个时候偏碰不得你了?此时玉洁冰清,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脸离她只有咫尺,鼻子碰着鼻子,他虎视眈眈地看着她,眼里的痛已经转化为霸道的占有,她被他眼里的强势吓着了,别过头,他毫不犹疑地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逼着他与她对视,她气愤极了,没料到他万乘之躯的帝王也会用这么粗暴的手段,刚要开口,他头低下来,用嘴封住了她的嘴巴,她要挣扎,要说话,只被他搂的越来越紧,她咬紧了牙关,不让他进来,而他捏住了她的鼻子,她透不过气来,张开嘴,他乘势而入,肆无忌惮,他的气味很好闻,他游刃有余地撩拨她,她由最初的挣扎变得顺应,僵硬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柔软,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让她觉得屈辱,眼泪连珠子似地掉了下来。 尽管他身体内部的欲火燃烧的越来越旺,可她越来越响的抽泣声使他不得不停了下来。他放开了她,她坐起来,蜷缩在墙角,眼泪流个不停,她恨他强迫他,更恨自己失了理性,背叛了自己的计划,透露自己内心深处和他一样强烈的欲望。 他靠着窗坐在炕上,疑惑地看着这个口不应心的女人。她嘴巴说得那么硬,可生理上的反应又与他如此契合,她既然喜欢她,就应该和他在一起。要说有心理障碍的,应该是他,他都不顾一切地要和这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女人在一起,她有什么好难为的? “你,到底有些什么顾虑!”他的眼光柔和下来,或许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我就是不要与你有任何情感上的纠葛!”她一边抽抽嗒嗒,一边说。 “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她是不是以冲撞他为乐。 “你就这么不欢喜朕?”语气又冷下来,心必须回到石头一样的状态才会不觉得疼。 “就是因为欢喜,所以才不要与你有纠缠!”她停止了抽泣。 这是什么逻辑,她是不是哭坏了脑子。不过她总算承认她欢喜他,他心底那部分柔软又被触动起来。 眼泪鼻涕的,她觉得狼狈极了,站起来,想找块手帕,心慌慌地,找了半天没找到,他看不过去,上前递了自己黄色绫子给她,她擦了眼泪,又抹鼻涕,他看着这个全无仪态的女人,不知道自己那根筋不对劲,怎么就对她情有独钟。 她总算停当下来,他的激情也消失殆尽,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我就是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她想,反正豁出去了,说明白了也好。 他挑高了眉毛看着她,怒气夹杂着疑惑。 她又说道:“我不是那些女人,把嫁给你当作最高荣誉,对我来说,和四五十个女人一起分享一个男人是绝对不可能的,哪怕那个男人是你也不行!” “那些女人,哪些女人?”他气极了,声音高起来,象困兽一样在这方寸之地来回走了两遍,“你有几个脑袋,胆敢这么跟朕说话!” 此话一出,天下所有人都会跪地求饶,但是这个倔头倔脑的女人已经忘了她面对的是那个一言即可夺人命的一国之君,她甚至别过了头,不再看他。 他恨不能上前去掐死她算数,可是他做不到。他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心灵冲击,原来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她让你又爱又恨,即使你恨她入骨,你还是做不出伤害她的事。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怒气,道:“你早知道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对他来说,六宫粉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即使普通士族,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她以为他是贩夫走卒吗? “所以请你不要纠缠我,我的要求你永远达不到!”他发起脾气的样子真可怕,可都到了这一步,她索性一撸到底,断了他的念想。 他气得五脏俱焚,是他纠缠她,还达不到她的要求,这还是他的煌煌大清吗?他何至于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帝王尊严踩在脚底?罢罢罢,既然如此,他即使占有了她又有什么意趣!这原本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 他微斜了嘴角,眼光幽暗地看不到任何光彩,低沉了声音道:“原来是这样,是朕错会了你!朕做事,从不强人所难,你好自为之!” 成功地把他拒绝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吗?可她感受不到喜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为了不让他看到,她半边身子靠着墙,手扶着墙头,给他看到的是灯光掩映下半明半暗的侧脸。 他转过身,那姿态一如往日的高贵优雅,这次不需要回头了,他昂起头,微微一笑间,傲慢淡漠替换掉了所有的温情,推开门,心灰到了底,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一径向前去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心就象被剐了一样难受,她撑着桌角,自己对自己说:“做得好,你守住了原则!”,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第23章 失恋 以前谈的两次恋爱,都是她提出的分手,分手后,过一两天她基本上就可以全血复活。 这一次短暂的恋情,也是她提出的分手,怎么失恋的症状持续了这么久。 农历八月了,秋风一阵凉过一阵,树叶由绿转红,这几天一直下雨,红的绿的叶子掉了一地,瞅着越发地让人感到凄凉。 她窝在清溪书屋的角落里不肯动弹,雨索落落地打在窗棂上,她开着小半扇窗,瞧着水珠凝聚在窗沿上,又落下去,看着看着,她无缘无故地伤感起来,眼泪占满了半个眼眶,这种莫名其妙的眼泪最近是常事,她都厌恶起自己,什么时候学的跟悲风伤秋的文人似的见了落叶就动情,淋到秋雨就伤神。 不就是一个男人吗?凑巧他长的帅一些,权力大一些,谈吐风雅些,举止潇洒些,接吻技巧高强些,犯得着这么失魂落魄吗?而且还是你自己拒绝他的。谁也没逼着你。她好几次这么骂自己,可是收效甚微。总有些物件提醒他的存在,他用过的茶盏,留下的黄绫子,翻过的唐诗三百首,每每看到,都让她意念彷徨。 她疑心自己在清朝太闲了,要是搁现代,一钻进实验室,忙起来,什么都忘了,从来不为儿女情长悲苦。 可是在这儿,要想忙,也没有事情让她忙。甚至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自从那夜把所有与她同院的宫人赶出去之后,她的小院内再也没有进人。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住一个诺大的院子,自由倒是自由,到了夜晚无边的寂寞让她心境更加荒凉。 如蝉也离开了清溪书屋,自洛英和康熙掰了后没几天,她就被调往澹宁居伺候,如蝉是个老实孩子,并不因为那件事而厌恨她,反而感谢洛英给机会让她在皇帝面前露脸,所以澹宁居有空缺,顾顺函想到了她让她补缺。 如蝉刚去澹宁居的时候,得空了来看过她,看她憔悴地瘦了一圈的脸,痛惜地说:“姐姐,你何必这么苦自己,你的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你趁早向皇上认个错,还有补过的机会。” 她不言语,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如蝉错会了意,说道:“怎么来不及,虽然他从来不提,可他心里还有你。” 她想制止如蝉,否则以下的谈话内容又要让她意惹情牵,可有的时候想是这样想,做未必那么做,她支楞了耳朵听着如蝉继续说了下去。 如蝉放低了声音,道:“好几次,他梦里唤着你的名字,我们守夜的,可不止一个人听到。” 如蝉走了,她趴在桌上心潮起伏,原来他对她还没有完全丧失信心,他是不是象她一样,做着与她一样玫瑰色的梦,她在梦里与他一起总是快乐的,不是他半拥着她教她写毛笔字,就是在她耳边轻唤她的小名。 她疑心自己太死心眼了,管他什么大老婆小老婆,管他一年两年,仗着现在有爱情,充分享受这段时间的欢乐, 反正据有关研究称,爱情的保鲜期不超过七个月,七个月之后,正好他们两个互相厌倦,到时再打道回府。 这个想法经常冒出来,让她甚至有冲动想跑到澹宁居去围追堵截皇帝大人,如蝉下次来的时候,她可以问问皇帝目前的起居情况,比如什么时间什么路径散步,,等他散步时候,她便假装在那里与他偶遇,然后。。。。。 可是如蝉再也没有来过清溪书屋,未几,又听得门口的小苏拉太监说,如蝉升了司寝官,司寝,那是什么职位,离皇帝的龙床只有一抬脚的距离,看来如蝉沐浴龙恩的机会近在眼前了云云。 她热起来的心又凉下去,他这么快已经在发掘新欢了。 过了八月十五皇家的大事就是木兰秋狝,皇帝带着皇亲贵族王公大臣赴木兰围场射猎兼旅游。围猎是男人的事情,只有少量宫人可以同行。因为皇帝不可一日无书,给了清溪书屋一个名额,负责在围猎期间管理爱护皇帝要看的书。顾顺函接到这个名额,犯了愁,随行人员名额是李德全起草的,皇帝过目的, 别人都好安排,唯独清溪书屋安排谁去?洛英吗?还是新来的烟霞?要搁以前,他想也不想就把洛英报上,可如今,他吃不准洛英和皇帝的关系。上次洛英不识抬举,气得皇帝不轻,看这架势,这两人似乎老死不相往来,细想又觉得未必。他觉得这差事不好办,思来想去,还是填上了烟霞,皇上的心思不好猜测,勿再行险着,在皇上跟前添堵,到时候连累他也可能被牵连。 可是临了,烟霞染了风寒,只好让洛英补上。 顾顺函不放心,特别找洛英谈了一次,只见她比上次见到时瘦了一圈,倒更添了我见犹怜的风致,洛英走后,他深叹了一口气,看她那样子,更是招人,这后面的事情还真是难说。 这样一想,他倒了然了,做奴才的,别想那么多,天威难测,顺其自然,随机应变而已。 云的故乡,花的海洋,来形容木兰围场一点都不过份,洛英站在小山坡上举目眺望,但见蓝天白云,草木繁盛,河流湖泊星罗棋布,森林草原交错相连,她吁出一大口气,这些天来的郁结舒缓了很多。 远远地传来呐喊擂鼓之声,骏马奔驰而来,犬吠声,马嘶声,人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她知道出猎的王公大臣们捕猎回来了,站的远,看不清人的面目,只见为首之人的金盔在夕阳下亮的耀眼,那个人就是她郁结的原因所在。 定下她随行的时候,她还在担心会不会再遇见他,见了他应该如何应付,然而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心情是憧憬还是忧虑。及到出行之时,她在队伍的尾端远远望见身着墨绿色绣金龙吉服的神采飞扬的他,如果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对他说:“我们和好吧!”这样的蠢话。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在围猎的第三天,司寝如蝉突然开始高烧连连,皇帝身边不可缺人,宫人又带得少,李德全顾顺函两人一合计,只好把定时炸弹洛英挪过来使用两天,等到紫禁城增派的人员到了,再换回来。 画外: 皇帝:小样,跟我闹,还不让你乖乖就擒 作者有话要说: 找了份暑期工,要更慢些了,最慢两到三天一更。 抱歉! 昨夜晋江抽抽,不知道各位有没有看到混乱的结构,不管怎样,以上是正版故事。 第24章 酽酒 围猎活动有点象皇家的狂欢节,大摆筵席,歌舞升腾,一直闹到月上中天才罢休。 康熙筵席归来,看着兴致不错,面色红润,眼中带光,他进门就瞟到站在门口角落的洛英,她站在暗处,希冀着他不要一下子看到她。 被他看一眼,她惶惶然低下头,而他则视若无睹,接过李德全送上来的热毛巾,淡然地问:“如蝉怎么样了?送回北京了吗?” 他这么关心如蝉,她心头升上一丝不快,看来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如蝉要么已爬上了他的床,不然也很接近了。 李德全拘着背,和声说:“今儿下午就派人送回去了,后半夜也该到了。明儿从北京增派一些人过来,估摸着后天早上到!” 皇帝擦了擦手,把毛巾递回给李德全,道:“让人小心看着如蝉,也要注意这个病症,畅春园这段时间有不少宫人太监都是这个症状,仔细着,谨防又是场瘟疫!” 原来是担心瘟疫,她的脸色舒缓下来。 他用了几口茶,便坐下来,正襟危坐地开始每天例必的审阅奏章。 燃着的通臂巨烛把整个营帐照得通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橙色光芒下显得柔和,他或凝神思考,或洋洋洒洒地写批注,专心一致,洛英看着,简直有些着迷,就这样看着他也足以幸福了。 他搁下了朱笔,吹了吹刚刚写好的字,确认干了,小心翼翼地阖上奏本,装进一个个小匣子,亲眼看着李德全把匣子整理好,交至等候已久的三百里加急快骑,才吁出一口气,李德全和顾顺函他们预备着皇帝每天例行的晚间散步,谁知他站起来,在营帐内踱了几步,道:“今日乏了,早些安置吧!” 李德全“謶”了一声,向洛英使了个眼色,自己退到了门口。 艰巨的时刻到了,刚才还可以假装隐身暗中观察,现在不得不走到他面前,帮他宽衣洗漱准备就寝了。 虽然想着他,要见他,到了近距离接触的时候,她又产生了想逃跑的冲动,上次那么一闹,算是分手了,现在灰头土脑的凑上前去,的确有些抹不开面子,更何况,每次见他的两件套,心跳加速和面红耳赤,一样不减少,马上有上场的趋势。 逃肯定是逃不了,不仅帐内有李德全,帐外有顾顺函,营帐周围还驻扎了皇家侍卫,逃不了三步,提溜回来是分分钟内的事情。 她垂着眼睛走到他面前,轻声说道:“皇上请宽衣!” 他唔了一声,站在那里不动,她哆哆嗦嗦双手够到他的领扣,目光所及,正好是他的薄唇,她想起他狂吻她时候的情景,一发心头躁动不安起来。 他表情漠然地看着她,她解开了一个扣子,另一个扣子怎么也解不开,一双柔软的小手在他的喉结处来回折腾,他忍无可忍,道:“罢了,你去歇着吧!”然后,对着门口的李德全说:“李德全,今天你来伺候朕宽衣洗漱!” 洛英尴尬地退后,脸色就跟火烧云一样窘迫,又听他对李德全说:“今夜就你和小顾守夜即可!” 她还没上岗就下岗了,顾顺函哀叹一声,赶紧入帐伺候皇帝。 不过到了清晨,李德全陪着小心请示皇帝今夜是否还要侍女司寝,皇帝看了一眼他,只是闷声不语。 李德全和顾顺函一合计,还得把下岗女工请回来再上岗,两人同时叹气,这样闹来闹去,什么时候让人心安啊! 她觉得自己昨晚出了很多洋相,一自己连司寝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二在他无动于衷的情况下,她却表现的很在意他,她那骄傲的自尊心受了打击,到了第二天早上,顾顺函又让她去司寝的时候,她想着今夜要打个翻身仗,不仅要顺顺利利地把他的衣服给脱了,还要表现得比他还冷漠无情。 应康熙皇帝的邀请,科尔沁的扎薩克和碩土謝图親王携其他九旗不远千里,参加围猎活动,今日到达,这是少有的规模,其实这才是此次围猎的重点,会见各旗,共商第二次围剿葛尔丹的大事。 隆重起见,今晚有大庆典。 忙了一整天搭台布置,到了夜晚,熊熊的篝火燃起,四周又点无数火炬,整个滦河草原被照的亮如白昼。筵席沿着篝火一圈摆设,康熙坐在中心位置,他一旁是各旗旗主,另一旁十五岁以上阿哥按长幼次序依次就坐,然后再是皇亲贵族与文武重臣。各道珍馐美味络绎不绝地送到贵客面前,各旗旗主轮流给皇帝和众人敬酒,草原人好酒能喝,今天会谈很成功,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一向节制的皇帝今天也多喝了几杯,格外的放松起来,所以觥筹交错,气氛益加热烈起来。 因为这欢乐的气氛,太监宫人们也松松筋骨,有不值班的站在远处看热闹。洛英站在御帐旁边,离主位不远,看得一清二楚,康熙喝了几杯,举止言谈益发落拓起来,不知道是否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眼里,论人才,无人出其右。 可能她看得紧了,皇帝似乎感觉到什么,眼神向她这边瞟过来,她忙移开目光,却碰上了远远投射过来的胤禛的视线,他坐在皇帝左首第三的位置,也不喝什么酒,脸上还是淡淡的神情,眼睛向她这边看着。 好久没见四爷,虽然她对胤禛没有太大的好感,年纪轻轻就阴阳怪气地,要不是他,她早就离开清朝了,可好歹也算是她在清朝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所以她微笑,略略挥手示意。 没料到胤禛见了,毫无表情的目光往别处转移开去。她好意扑了个空,腹诽几下胤禛,没多久注意力就被缤纷出场的草原歌舞团吸引住了。 土谢图亲王为了今日盛会,半年前就在八大草原物色绝色女子,个个能歌善舞,果然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洛英看来,草原女子比起中原女子,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观,浓眉大眼,身材高挑,连她见了,也觉得美不胜收。 热烈的群舞慢慢散去,悠扬的马提琴乐曲响起,让人徒增广阔苍凉的意境,一个低沉中带着清亮的女中音响起,舞女们中众星拱月似地走出来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全身上下挂满了珍贵的宝石配饰,红珊瑚和玛瑙制成的帽子下面是一张几无瑕疵的脸,洛英见了,吃了一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草原第一美女,亲王的大女儿娜扎公主。 听说亲王欲将女儿配给太子,只是娜扎自恃美貌,非要自己在皇子中挑选如意夫婿,借此机会一则露脸,二则相亲,若能彼此爱慕,亲王择日送女上门。 娜扎貌美号称举世无双,嗓音赛过最动听的黄鹂,今日亲眼见亲耳听,果然名符其实,洛英看看太子,觉得太子虽然俊俏,可能他父亲的光辉太盛,显的他阳刚不足,她摇了摇头,觉得娜扎肯定看不上太子,她观察了一下康熙的几个在场的儿子,估计着阴阳怪气的老四大概能入娜扎的法眼,胤禛虽然阴冷,但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正是少女们眼中桀骜不驯的帅哥典型。 娜扎手里握着洁白的哈达,哈达送给谁,她就属意谁,她一边轻快地唱着: “亲爱的朋友,尊贵的客人,请喝一杯下马酒”,一边顾盼神飞地寻找自己的白马王子。 洛英见她边走边唱地走近太子,下巴掉下来,心想,不会吧,眼光这么差。没想到娜扎却经过太子不逗留,直接到了皇帝跟前,媚眼如丝地瞅着皇帝,一边唱:“送上洁白的哈达!”一边把哈达往皇帝脖子上套。 洛英一下子目瞪口呆,不是说儿子吗,怎么看上老子了,再看康熙,可不是吗,他那么仪表堂堂地坐在那里,这个年纪如同酿地刚刚好的红酒那样酒香酽练,女人的目光怎么能错开他呢?而康熙,也目光和煦地看着娜扎,看样子他已经欣然接受了这份青睐。她顿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一齐从腹底泛上来,与此同时,众人都已经站起来,预备向这对准新人道贺,她再也看不下去,-转身,疾步离开这个喧嚣的所在,此地的热闹刺激地她眼泪直往下掉。 作者有话要说: 摩拳擦掌,重头戏就要上场。 第25章 混沌 她一边走,一边流泪,心碎了,连收拾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潺潺的溪水横亘在面前,走无可走,她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月光下泛着银光跳跃闪动的流水,虽然她曾经是一名逻辑思维特别强的科研者,而目前她的确处于自己无法解释的混沌状态。 她一直在“与他一起”或者“不一起”两种思维中摇摆不定,然而,这两天她观察下来,其实她只是在单方面矫情了,对方不仅不在意,而且很快又找到了新欢,娜扎的出现,让她真正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可能要一去不复返了。想到这辈子要与他失之交臂,她又难受起来。 “咳!咳!”身后有人轻咳,吓了她一跳,转过身来,吃惊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胤禛站在了她身后。 他穿着月白色福字长袍,外套石青色巴图鲁背心,她一早觉得他有脱俗的风度,此时夜色中更有仙风道骨的神韵,可惜了的,是他脸上还是那付惯常的不屑一顾的冷淡神情。 虽然懒懒地,但是做佣人做久了,她习惯性地一欠身,道:“给四爷请安!” 他唔了一声,点了点头,看她脸上有泪痕,有点讶异,又不好直接问,于是说道:“过得还好吗?” 在这个世界,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也许他只是随口一问,却触动了她的真情,鼻子一酸,泪涌上来,她带着哭腔说:“四爷,你就让我回去吧!这日子,我是一日都过不下去了!” 胤禛皱了皱眉,在他的记忆里,她不惧他的冷面与他正面交锋,占了一点道理就得寸进尺,她可以根据需要或笑或嗔,就是从来不哭。怎么过了两月,她居然性情大变,什么委屈可以使她如此柔弱,他想帮她擦拭眼泪,总觉得不妥,道:“先把眼泪擦了,被人看了不好!” 她意识到失态,从袖子里摸了一把,拿出康熙留下的黄色绫子擦泪,胤禛见了,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道:“这帕子你是从哪得来的?” 她低头一看,唉呀,拿错了,竟把珍藏的黄绫子拿出来了,心顿时虚了,还好她有急智,假装无知地说:“一次在畅春园拾到的,觉得好用,就留下了!” 胤禛表示怀疑,转念一想,她这么后知后觉的,极有可能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正色说道:“你不要命了,这是皇阿玛御用的,普通人用了是死罪!快些把它藏起来,没人的时候把它销毁,否则大祸临头!” 她一边假装慌乱地把黄绫子收起来,一边对胤禛存了感激之情,这么关照她,也算对她存了体贴之心。于是说:“知道了,我待会儿回去就把它处理掉!” 这么一来二去的,她的心情舒缓了许多,看了看胤禛,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想他这么个冷人,对她那份关心倒是真的,因此静静地看着他,微微一笑,算是谢意。 胤禛见着她淡淡的笑颜,想起了在畅春园,一是避嫌,二是规矩,从不曾去看过她,两月多了,刚才在宴席之上远远地看见她,她倚在门口,难得穿得整齐,虽然人瘦了一圈,倒添加了楚楚的风致。他记得在杭州临别的时候,她说“有人喜欢他!”,当时为着皇阿玛的责备,他没让她说完。此时此地清风雅韵,她含笑望着他,他看着,竟有含情脉脉的意思,到底年轻,脸上竟热起来,扭头掩饰一下,说道:“你这散漫性子,应该拘一拘,否则一年不到,指不定要出什么岔子!” 她听了,心想,四爷还真是神机妙算,现在四个月不到,就已经出事了,或许如同他说的,拘一拘,一年也就过去了,可是她心头惘然起来,没有他,人生似乎没有奔头了。 她摇了摇头,得阻止自己这种没出息的想法,凄然一笑,道:“四爷说得是,我也得约束约束自己的任性,照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等不到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当时因为她说“喜欢他”,所以他的“柳暗花明”有另一层的意思,现在见她又提起来,他心头有说不出来的受用。 他是果断的人,平常见不着她,趁着今日,问她个明白,他也好早做准备。 终究有些不好意思,他脸色一哂,道:“你上次在杭州说的那事,做不做的真?” 杭州什么事,她圆睁了双目,想,不就是整天挖空心思找他要照相机吗,这还有什么假的吗,道:“那还有假!” 他喜不自胜,抬头看看太空,漫天的繁星在他眼里如烟花般绚烂,正要再说,忽听后面呼哧呼哧有人喘着气跑过来,定睛一看,是顾顺函。 顾顺函是来找洛英的,见胤禛与她站在一起,暗自惊讶,他不动声色地施了一礼,道:“给四爷请安! 对不住爷了,皇上马上就要回营帐,奴才得找这丫头回去伺候着,爷请多担待!” 胤禛疑惑起来,洛英是在清溪书屋当差的,怎么现在要伺候皇帝了,他联想到了黄绫子,敏锐地看一眼洛英,见洛英明朗的神情又阴郁起来,心中疑虑更甚,此时已经不好再问,他只有默然地点点头。 顾顺函带着洛英往御账走,他想不明白,怎么洛英又跟皇四子混在了一起,想了一阵,记起来,听人说过,洛英是胤禛救上来的,看刚才那架势,不会是,他们俩早有私在先,然后皇帝再横插一杠子,天啊,这天下是要乱哪!他脑子不够用了,赶紧念菩萨保佑。 到了御账门口,洛英往前一看,见皇帝正与土谢图亲王话别,娜扎站在土谢图旁边,用爱慕的眼光看着康熙,如果她的眼睛带电,洛英怀疑康熙即刻会被她的1000伏高电压电死。 看吧看吧,你们俩最好俩俩相看一晚上,省得本人今晚伺候你大老爷,你既不待见我,何必还让我出现在你眼前!她停在门口,心中腹诽不已,顾顺函推了一把她,道:“想什么呢!还不进去!” 她转头怒视一眼顾顺函,连着顾顺函一起恨上,愤愤地掀起帘子,走进御账,随手一甩,帘子打在了后随的顾顺函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账内生活更精彩!明日再表! 第26章 缠绕 按着她的性子,此刻最好找一个没有人的所在,让她一个人呆着,或者睡一觉也好,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可是不能够,她得继续呆在墙角安静地等他回来。她此刻的心情是大无畏的,既然他摘的这么干净,她也要豁达起来。只是这大无畏中携带了几丝恨,让她的眼里几乎有火光闪现。 他大踏步地进来,似乎感觉到有敌意的目光,顺其自然就看到贴着墙角的她,她抿紧了嘴巴,眼睛投射出少有的坚毅的冷光,并不回避他的视线。 他暗自掂量了一下,笑起来,眉目舒展,曾令她目眩地脸颊纹如涟漪般散开,薄薄的嘴唇扩展成一条线,她终究火候未到,低下了头,恨他出其不意的笑,更痛责自己败下阵来。 他看着情绪十分高涨,红光满面地,脱了外套的玄色双龙褂子,单穿着银灰色的常服,净了手,走到书案前,并不坐下,只是翻了翻桌子上摞了一叠的奏章,习惯性地用食指敲了几下桌子,说道:“乏得很,今日早些歇吧!” 如果不是李德全这种身经各种考验的老员工,定会惊的目瞪口呆,今天什么日子,三十二年来就是娶新妇,皇帝也要先忙完政务才洞房的。 李德全謶了一声,犹豫着是自己上前伺候,还是让洛英上,他小心地耷拉着眼皮看看皇帝,见康熙正不动声色地拿眼角的余光斜睨着低头不语的洛英,当下心中了然。施了一礼,静静地退了出去。 她杵在角落里想着自己的烦恼事,全然没有察觉李德全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并掩好了帐帘。 他坐下来,看着角落里木知木觉的她,直觉得好笑,他向来动脑子不带眨眼地,突然之间,喝了一声:“哎,想什么呢?” 这一声喝吓得她别地一跳,心脏差点被他叫出来。她安抚了一下胸膛,抬头茫然环顾四周,发现居然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看来这家伙今天心血来潮又要她伺候了。 她从暗处走出来,盈盈地施礼,声气却相当地生硬,道:“请皇上安歇!” 他心中已经笑开了,只是脸上没什么动静,道:“还不困!” 她不耐烦了,刚才你不是说要歇吗,怎么现在又不睡了,你是不是存心折腾人啊!她知道自己存不住事,不快全在脸上,把头低的很低,好像认罪一样,回了声:“是!” 他要是愿意刻薄,可以刻薄到极致,笑了一笑,用命令的口吻说:“抬头!”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温情可言,是以皇命不得不从,她心中充满了委屈,抬起头,凌烈的眼光看过去,简直跟慷慨就义的烈士一样悲壮。 她这一眼,雷得皇帝差点焦成木炭,幸得他涵养好,没事人一样沉着地说:“过来!” 既然他对她已经没有兴趣了,过去就过去吧,从此后,他是皇帝,她是婢女,如此而已。 离他越近,那龙涎香的香味越浓,她自己对自己说:“hold住,别动歪脑筋,好歹给自己留点面子”。 她来到他身边,他有些心神荡漾起来。早在宴席之上,他看过她一眼,一眼而已,在心中已经温习了好几遍,她穿的很素净,一件宝蓝色宁绸旗袍外套深蓝色黑镶边比夹,没有花戴,在发髻上插了一支廉价的白玉簪子,再素净的打扮,也盖不住她的灵气,在他眼里,别的女人都是黑白的,只有她一人是活灵活现鲜妍动人的。 对于她,他深知自己已无可救药,筹划这一天,筹划了很久,对她得细火慢炖,为了让她心甘情愿,还需要下点佐料。 他从容自若,道:“铺上信笺,磨墨!” 有什么可说的,服从命令是婢女的天职,情人做不成,工作要干好。 她找出信笺,上下压上镇纸,往雕龙端砚里倒上点水,头也不抬地使劲研起墨来,越磨力气越大,把满腔的愤恨都发泄倒砚台中去了。 她在磨墨,他在一旁拿了本书看,眼睛却越过书本盯在她气鼓鼓的小脸上。 因为使了吃奶的劲,墨没多久就磨得凝重沉厚了,他看了一眼,道:“可以了!” 她机器人一样,立即停止了磨墨,退到了一边。 他拿起狼毫,蘸了点墨,一手隽永的蝇头小楷落在泾州宣纸上,赫然地写着“娜扎”二字。 她在旁看得一清二楚,他才见过娜扎,此刻就急不可待要给娜扎写情书,而她与他拖拖拉拉已有两个月了,他一个字都没有给她写过,澹宁居水榭中他诱她写“玄烨”二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此时此景已经不再,她悲从中来,不禁黯然泪下。 可恶的他还嫌她伤口不够疼,又撒上了一把盐,道:“你过来看看,朕这两个字还工整否!“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他抬头看她,伊人脸上的眼泪正一颗颗地往下淌。 是时候了,他站起来,走到她对面,专注地看着她,她抬起泪眼,竟然在他眼里发现了戏谐的成分。千方百计地折磨她,还以此为乐,她恨不能海扁他一顿以解恨,可是又不能,只好嚎啕大哭起来。 她大放悲声,他却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缓缓地把她拉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边笑边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动静这么大,别人以为朕怎么你了!” 他还笑,她觉得屈辱极了,伏在他肩头,抽抽嗒嗒地说:“你的确怎么我了,你欺人太甚!” 他虽止住了笑,声音还是很欢快,道:“怎么欺负你了,不是正在安慰你吗?” 经他一提醒,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倒在他怀里了,甚至把他肩头哭湿了一块。这人可真不是好人,都没有什么瓜葛了,还占人家便宜。 她推开了他,他倒也不拦着,她泪眼婆娑地看他一眼,见他眼里满是笑意,懊恼自己在他面前又露丑了,他肯定在笑她,人家淑女都是拿了块帕子默默垂泪,就她放开了仰天大哭。 她从袖子里摸出帕子,又是那块碍眼的黄绫子,康熙见了,道:“这是朕的帕子!” 她此时恨极了,拿着帕子,塞到他手上,道:“是你的,你拿走,谁稀罕,从此。。。” 他拿过帕子,也拉过她的人,她一动,他就搂得更紧些。 他轻轻抚着她的秀发,缓声在她耳边低语:“别闹了,成吗?”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她停了下来,难道这是幻觉吗,他现在珍尔重之地拥着她,脸贴着脸,耳朵贴着耳朵,这气氛怎么转得这么快。 他回过身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她在他幽深的眸子里看到了思念,关切,疼惜,不舍,她忘乎所以了,痴痴地看着他,他低下头,用唇轻触她的泪痕,一路地吻下去,到了她的樱唇,他略微停了一停,抬头爱恋地看她一眼,她害羞地垂下了眼睑,他隆尔重之轻压她的唇瓣,慢慢慢慢地,探索着进来,这次她没有抗拒,主动迎合了上去,他受到了鼓励,巧妙地与她追逐,嬉戏,最后难分难舍地缠绕在一起,他们的身体越贴越紧,恨不能把对方吸入才算完整。 他不满足于局部的探索,那双大手开始在她身体上下游移不定,到她脑子稍稍清醒之时,发觉自己已经半躺在书案上,他压在她身上,一手隔着衣服已经到达她的敏感部位。 在她身下,他刚才写着“娜扎”二字的信笺被他们的痴缠磨破了。他们俩这样到底算什么,他不是就要娶娜扎了吗? 她推一下他,他不为所动,因为她穿的齐整,他对付完了比甲,又要对付旗袍,手越过旗袍,发现还有件中衣隔断了他的去路。 已成这付光景,她声音再也硬不起来,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别这样,你的娜扎!” 以前的女人都是脱好了衣服送到他床上,所以他从来不知原来女人的衣服是如此的机关重重,他懊恼地抬起头,道:“什么娜扎!” 他略微松了松,她灵巧地躲过一旁,他要上前,她作势止住了他,向桌上被他们磨的乱七八糟的信笺努了努嘴,道:“在那儿呢,你的娜扎,破了!” 他这才看一眼,扬了扬眉,不耐烦地说:“破了就破了!”说罢,又向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肉汤,明天肉丝,红烧肉没有,技艺有限,抱歉。 第27章 融合 原来娜扎只是个幌子,她心里满意极了,他刚才做张做致地原是为了击破她的防御线,她象是傻子,被他像木偶一样牵引了半天,眼下他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她也想试试变被动为主动,于是嘻嘻笑着,道:“那怎么办呢?你这相思之苦无以倾诉了!”看他进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 这御帐面积颇大,不比上次在她那小房间,空间逼囧,她无处可逃,一个箭步就能制住她。他权衡了一下,如果此地试图抓住她,这女人极有可能逃上两圈,届时你追我赶的状况就好像游戏一样,背离了他经营了许久的效果。 尽管此时体内烈焰蒸腾的似要爆发一般,他还是调整了呼吸,浅浅一笑,背手不紧不慢向前走着,道:“朕此刻忙着对付你还来不及,暂时把她放一放!” 听这意思,是先搞定她,然后再找娜扎,她瞅了他几眼,吃不准他的意思,还是他进她退的格局,言语上他又不肯服软,她莞尔笑着,道:“这么个美人,你把她放一放,就不怕她芳心寂寞,容颜憔悴!” 她还在吃娜扎的醋,非得逼他承认娜扎是他用来俘获她的手段之一,他看着她再后退就是墙了,胜券在握,从心底里笑出来,道:“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不过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吗?再说你今日是来侍寝的,不成全你,看你哭得那样,朕心中委实地不落忍!” “谁是侍寝的,我是司寝,还是临时的!”她气不打一处来,司寝,侍寝,一字之差,他有意混淆,还强词夺理说她哭是为了不能侍寝,这简直是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再说,我哭也不是。。。” 说话间,他步步进逼,再一退,她脚步受到了阻滞,刚往后一看,他两步当做一步地趋至她面前,把她逼得靠在墙上,那双摄人的眼睛看着她,道:“是什么?” 是什么,是因为你和娜扎!是因为你不在乎我!她没法说出口,说出来又要被他绕进去。说不过他,她只好住嘴,他又往前一步,她被迫紧贴在了墙上,他们的身体贴合得几乎严丝密缝,她听到他急促的呼吸,感觉得到他身体的变化,看来今夜无论如何都躲避不了了,她扑烁烁的眼睛不知道要看往何处,羽扇般的睫毛盖住了下眼睑,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是因为欢喜朕才哭的吗?”他喃喃地低语道,这是一个不需要验证的问题,她答或不答他都已经知道答案了吗?所以他紧接着说:“朕也欢喜你,你知道吗?” 她抬起眼看他,两人的目光彼此缠绕在了一起,分也分不开,他一把拦腰抱起她,往龙床走去。 他把她搁在床上,吹灭了几根煞风景的通臂烛,单留了床头的一盏水晶宫灯,柔和的黄色光芒照进了浅黄色的绣金龙的纱帐。事到临头了,她又紧张了起来。 “难道我们今晚就。。。。?”她怯生生地不好意思地问。 他好不容易脱掉了她的比甲,正在解她的旗袍,扣子不好解,他蹙着眉,那神态严肃地仿佛在处理国家大事。 听她一问,他抬起头,答非所问地道:“你不是怕热吗?怎么今日穿了那么多!”说完,继续低头研究她的扣子。 “拜托,现在是秋天!”不对,不能转移了话题,她继续说:“可是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这时候进行讨论有些奇怪,但有些事可能事先说清楚比较好。 “什么事情?”他心不在焉地问,手指解开了最后一个旗袍扣,感觉胜利在望,笑容浮上来,可是下面还有一件白色中衣。 “比如说。。。”她斟酌着如何用词,只听哧地一声,她的白色中衣被他一扯而破,她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干嘛扯破我的衣服!”他却舒展了眉目,吁出一口气,神情轻松地说:“里面可以不穿!” 她一下子坐起来,一边说:“你把我衣服弄坏了,我明天穿什么?”,一边想要把衣服拢起来,可是丝质衣服滑,拢了左边,右半边全滑了下去,她白瓷般的光洁侧身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怎么就像个没有见过女人身体的傻小伙那样紧紧盯着她的身体不放,那晚在恬池就见识过她雕塑般的身体,可眼下这蜿蜒起伏的曲线快要属于他了,他心理上生理上的激动自己也无法解释,见着她,才知道他以前的女人原来都没有发育起来。他俯身过去,双手挡开了她拢衣服的手,舌头沿着她的粉颈打转,她抵挡着他的诱惑,艰难地说:“我们再谈谈!” 他褪尽了她的衣衫,重新端详她,觉得她全身上下都是宝,口中焦渴地厉害,喃喃地说:“有什么好谈的,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真的!” “君无戏言!” “我。。。”她还想说,可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随后话语声轻轻淡下去,旖旎的呻吟喘息声此起彼伏。 前所未有地满足,他撑起上半身看着身边的女子,她背对着她,黑色瀑布般的长发遮掩着她大半个白玉般的身子。 她是个奇迹,刚开始还有些半推半就,放开手脚后迎合起他来毫不含糊,他疑心她是经过训练的,否则后宫里伺候他好多年的妃嫔手段也没她纯熟。想到此,他心里不免有一丝疑惑,这不是她的第一次,这之前一定有一些前情,若这私情在遇到他之前还好说,最不想看到的情况是她在此和什么人有纠葛,细一思量,自从她在杭州被救上来之后,基本上没有脱离过他布置的眼线,除非是,想到此,他不敢想下去。此时她转过身子来,粉面含春秋水盈盈地看着他,他的顾虑顿时抛却到了爪哇国,想起她事先喋喋不休地要与他谈谈,便抚了抚她的芙蓉面,道:“你刚才想要和朕谈什么?” “娜扎怎么办?” 还在想着娜扎,她这醋劲可真不小,他溺爱地捏了捏她的下巴,道:“娜扎是土谢图的养女,怎么”想说怎么配得上作我大清天子的女人,转念一想不对,身边这个女人什么来路还不知道呢,于是转口说:“怎么个择婿土谢图并不真的关心,她今日把哈达献给朕了,若朕说有孝在身,三年内不能举行仪式完婚,过了一年,姑娘等不及了,到时朕一降恩旨,转配别人了,她还得谢朕隆恩!” “你真的有孝在身?”她瞪大了眼睛,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别又在诓她。 “那还有假!”他看她很疑惑的样子,笑道:“一个八杆子打不到的太妃前几天薨了,朕怎么都算半个儿子吧!” 如果是这样,他也就不能娶她了,如此说来,她也就放心了,舒了口气,说道:“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青椒肉丝,炒得不好,有点塞牙缝,您将就点! 预报: 休一日,周二早上更新 第28章 未来 她的妒意这么强,让他想起她所说的不能与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话。上次那一闹,他的确下过忘了她的决心,可是做不到,越是不要想,越是要想起,她无处不在的音容笑貌几乎逼得他发了疯。如蝉、娜扎这些手段,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花了那么多心思在小儿女情节上面,既然不能放弃她,他认真考虑了她的顾虑。显然让他为了一人废了后宫三千是不现实的,那不是明君所为,或许给她一块清净地,让她眼不见为净,也是一种临时的解决办法。他虽准备了底限,还是希望她能够夫唱妇随,如今他们有了男女之实,她也应该接受现实。于是试探道:“后宫佳丽三千,你要是这么吃味,怎么吃得过来!” 这是横亘在她心口的一根刺。她是一门心思要回到现代的,现在一则此地生活无聊,二则他着实让她迷恋,她才身不由己的开展这段有时间限制的恋情。到目前为止,和他的相处,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招架之力,任他主导着把她拉进用柔情织就的网。 如果依着他,她就得万劫不复地向后宫这条路走去,这是她最不想要的生活。刚才是想提出不入内宫的要求的,可他的一句“君无戏言“加上百般撩拨,让她住了口,她深感自己无用,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子,道:“我不想去紫禁城,那个地方空旷苍凉,让人慎得慌!” 她倒真是坦白,敢在他面前这么形容紫禁城,不过没有说错。他在那里出生成长,从民间的意义上来说,那是他的家,可这个家从来没有给过他温馨的感觉,那是权力争斗的角斗场,是利益熏心的争斗地,在那里就是晴空万里,他看来也尽是剑拔弩张的阴云密布,呼吸的空气里充斥了尔虞我诈的血腥味。 尽管他也不喜欢紫禁城,也做好了让她暂住畅春园的准备,可做为他的女人,进宫是迟早的事,除非她没有想过要与他长相厮守,他感到有些失望,暗自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她又说道:“我留在清溪书屋挺好,那个图书管理制度我也想继续进行下去。” 他原想着给她一个贵人的封号,暂时留在畅春园,等她习惯了再挪到紫禁城,如今她自降身份,还要留在清溪书屋,那他和她之间算怎么回事?心中有些不快,对着她又摆不出脸子,只是温言道:“你留在清溪书屋,对你可能不利,算个什么名份呢?再说,你跟了朕,以后终究要入宫的” 以后,她要什么以后?一年以后,只要还给我照相机,我就要离你远去了,不过届时你兴许已经有了新欢,也不会那么在意我了。这样想着,她的心情更沉重起来,呐呐言道:“要什么名份?有什么以后?我是过一天算一天的人,哪有什么未来!” 她的心思他怎么不知道,在杭州的时候她整天挖空了心思要找回她随身携带那奇怪的机关零件。直到他说一年限期她才消停起来。这物件营造司悉心研究了两个多月,到现在一筹莫展。至今不知道这物件什么功能。别人谣传她是女神或者水妖,他是尚儒的,这些牵强附会的迷信他都呲之以鼻。他可以肯定她是人类,或许她来自的世界与他不同,而且那小小的物件极有可能与她回到她的世界相关。关于她的出处,她要是不主动说,他也不想去问她,这么多年的政治生涯,他明白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好。 她终究还是要离开他的,象她所说的,过一天算一天,何尝不是一种洒脱的人生态度,由着她去吧!任何激情都有散褪的时候,或许到那时,撒手放开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板过她的身子,她那精雕细琢的小脸上浓云密布。 他浅浅地笑起来,手指放在她的眉心,要揉平她攒着的眉心,道:“如你所说,朕依你就是!” 她从他慧黠的眼眸里看出,她的心意他都明白。时间有限,赶紧相爱,她徒然升起一种惘然的感受,附身过去,主动抱紧了他。 她身上一丝不挂,滑腻的身体象藤一样缠在他身上,他又有了跃跃欲试的心情,边轻吻着她,边说:“别的都不动,就你那住处,得换一个舒适的所在,那硬炕,硌得朕背疼!” 胤禛心中的怀疑象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黄绫子,司寝,她落寞地与他道别,串联在一起,他理解起来,或者她已经无可奈何地成为了他父亲的另外一个女人。 但愿不是真的,要说他之前对她的感觉还是可有可无的,可一想到她可能永远不能属于他了,他反倒钻起牛角尖来,想起她无数的与众不同,有点非卿不可的意思了。 第二天早上,他想逮着机会再问她个清楚明白,可逛遍了也没有看到她的人影,不光不见她,连他的阿玛也只是在与几个亲王话别的时候出席了一下,后面一整天不见了踪影。 他就好像掉在了冰窟里,全身上下一片冰凉,思前想后,事情可能凶多吉少,可抬头一望,这冰窟窿上头还有片蓝天呢,在杭州的时候,阿玛就责备他和十三弟言行不彰失却了体统,皇阿玛那么睿智神武,断不会自肥其言,做出失信于臣子的事情。 他的侥幸心理到了第三天得到了松缓,皇帝带着他们兄弟几个和近臣先回了紫禁城,那些包括洛英在内的畅春园随行人员随后直接回畅春园。 他犯了相思,任何佛法经书都解不了他的烦恼,他府内的几个格格和福晋,他本来就觉得言谈无趣,此时更觉得乏善可陈。十六岁的少年,情窦一开,颇有些无法无天的胆量,他无论如何都要找个机会再去会会洛英,他深深相信,洛英对他是有情的。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这章较短,但的确花了小人一点心思。 第29章 欢喜 她搬进了临后湖的延爽楼。分别有两名宫女两名太监照顾她的起居。考虑到她没有心腹人,康熙把如蝉拨给她贴身服侍。除了名义上还在清溪书屋当差,所有待遇都变了。她哭笑不得,这排场去清溪书屋上班多扎眼啊。 向皇帝求情低调点,皇上不乐意了,凭什么藏藏掖掖苦哈哈地扮下人,变相拉低了他的身份。按他的话,这是她应得的,再闹,就把她带进紫禁城去。 古人说入俭难入奢易,一点都没说差,安之如素后她很快适应了这种豪华的生活,只是她把图书管理制度当成事业来做,所以去清溪书屋上班这事她还是按老规矩。每日清晨,禁止宫女太监跟着她,她穿一身宫女制服去上班。康熙围猎之后虽然回了紫禁城,也还想着她的要求,三天不到,给她派来一名字迹娟秀的女官素秋,素秋的主要职责是做她的书记员,兼教她写毛笔字。 她于是放开手脚整顿书目,建立制度,忙的不亦乐乎。 她的心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伤春悲秋,哪怕园子里树叶落了一地,在她看来也是美不胜收。 唯一的遗憾就是见不到他,围猎一别十多天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来。 他真的那么忙吗?连封信也不写给她?她觉得自己定的七个月的爱情保鲜期可能要延期,照这样成日不见面,只有更想念,哪还有感情褪色的道理? 马车簌簌地碾过满地的落叶,车内眉目肃穆的康熙端端正正地正在看书,进了大宫门,他放下了手里的书,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她,一贯下垂的嘴角向上扬起来,这一路,真有点归心似箭的感觉。畅春园有她,这园子就成了他的归巢。 他仿佛看到树木扶疏间她莞尔地朝他笑,嘴角米粒般的酒窝若隐若现,他卸下了戴了三十多年的面具,不带任何心机地与她谈天说地,自然随意对他来说是多么宝贵的体验。 在跪拜了一地的宫人太监中,他望了一眼小顾,顾顺函心领神会,屁颠屁颠地跟着皇帝直奔清溪书屋而去。 到了清溪书屋,只有烟霞素秋在,不见她的踪影。 “人呢?”他攒起浓眉。 烟霞机灵,知道他眼里的“人”只有那一位,道:“姑娘嫌气闷,散心去了,估摸着在恬池那儿呢!” 就她气闷,心还是那样野,他眼里浮出笑意来,湘妃扇一挥,连跪安都不说,转身出去了,顾顺函一溜小跑紧随其后。 恬池于他们是有纪念意义的,那夜她无遮无拦地出现在他面前,从此以后她在他心内挥之不去。他曾怀疑她伙同了顾顺函来魅惑君主,现在想来,魅惑了又何妨,他甘愿被她魅惑。 秋日的下午,太阳不是很耀眼,水波温婉而不刺眼地闪着粼粼的光。卜望去,伊人并没有如同想像地那样临池眺望,或是沿湖漫步。他目光搜索了片刻,才发觉银杏树下的石凳上平卧着深深浅浅的蓝,身着蓝色宫女制服的她在石凳上睡得正酣。 顾顺函自觉地站在树林边沿地带。他走近了,在她那空出一角的石凳上危坐下来,细细地端详她,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不描而浓的黛眉,鲜妍的樱唇,她看着那里都好。 他俯下了身子,小心翼翼地粘了粘她的唇,她睫毛扑烁烁地晃了几下,朦朦胧胧地眼睛睁开一条线,含糊地说:“来了!” 他乐了,睡着了也知道他来了,接口说:“来了!” 居然有回话,不是梦吗?她睁大眼睛,可不,身穿银灰色起花团倭缎长袍的他正含笑地看着她。 “啊!”她欢呼一声,一跃而起,搂住了他的脖子,声音高兴地打起了颤,道:“真的是你,我还当是做梦呢?” 这一声唤,让他为着抛却紫禁城的俗务不顾一切地花上两天时间来看她而产生的罪恶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梦见朕了吗?”他捋了捋她耳边垂下来的一丝碎发,笑着问道。 他熠熠生辉的眸子,像极了这波光粼粼的湖,她觉得这辈子能够让她如此爱慕地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了。 “梦了不止一次呢?”她也笑望他。 “都梦见什么了?” 不外乎是与他一起卿卿我我,话到嘴边,她看他促狭地眨眨眼,似乎已经猜到她的梦境,脸烫起来,垂下眼睛,道:“没什么!” 胭脂一样的红在她白玉般的两颊上晕染开来,他恨不能立时拥有了她。只是他一来畅春园,高士奇,索额图他们几个也紧跟着驻场。顾顺函扭扭捏捏缩头缩脑地往前站了几步,他没法子,站起来,道:“有事要忙,先走了!” 她也站起来,怅然若失地说:“这么快就走?”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轻声说:“晚上等着朕!” 那言语暧昧地令她再度脸红。 他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番,转过身要走,又折回来,道:“你身上怎么还是这宫人的衣服,他们没有给你置办新的吗?” 提起那些花团锦簇的衣服,她笑起来,道:“说了什么都不变,你今日赐这个,明日赐那个,我全都用上,怎么去清溪书屋当值。” 只有她自己把清溪书屋的差事当回事,他哑然失笑。走到她面前,附到她耳边,道:“穿什么不重要,关键扣子要容易解!” 公然调情,顾顺函还巴巴地看着呢。 她简直要无地自容,皇帝呵呵笑着扬长而去。 她穿了百蝶戏菊沉绿的锦缎褂子,下身一条玄色镶花裙,让如蝉帮她换了好几个发式,最后梳了一个盘云髻,其余头发梳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如蝉要往她头上插金戴银,她挑了半天,觉得褂子沉绿的颜色配和田翠玉钿最合适,那翠钿斜斜地插在盘云髻的一侧,往西洋进贡的穿衣镜前一照,人人惊艳,如蝉不无艳羡地说:“姑娘穿着这一身,莫说这四九城,找便天下也没有人能赛过我们姑娘的姿容。” 有些夸张,但好话谁都爱听,她得意地揽镜自照了一会儿,确保全身上下妥妥贴贴。倚着栏杆,望着夕阳希望它早点落下去。 他总是这样,说是晚上,到底是几点几分?她用过晚饭,看着自鸣钟从七走到八,从八走到九,心烦意乱起来,站起来走了几步,听得楼下脚步沓杂,来了来了,她赶紧端端正正地面对门坐下来。 楼下一片请安问候声,然后安静下来,他一步步地往上走,沉香木楼梯沉沉地有节奏地发出咯咯的声音。 她的心随着这一步步跳跃着,这种欢喜期待的心境,新嫁娘也不过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 项目上马,只能隔日更。 尽量多写一点。拱手!包涵! 预告: 冷帅酷四四狞笑着登场。 第30章 不怨 迎面坐着等他的是盛装的落英,只是普通宫女装束就很出挑的她,刻意打扮后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见了他,她款款地走来,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大概不外如是吧。 被他笑意酽酽地看着,她抿嘴一笑,上前解开他的黑蓝嵌金丝丝绒大氅的宝扣,道:“事情都办完了吗?怎么这样晚?” 就像寻常人家的夫妇那样,妻子等丈夫夜归,似娇似嗔地说上几句,原来这意境是这么暖人心。 九月的夜晚北方很有寒意了,看临湖的窗开着,他走到窗边,顺手把窗关上,道:“不冷吗?秋凉最容易生病。” 她吩咐了如蝉去拿杏仁茶来,走到他身边,倚着他的肩膀,道:“窗开着,就可以看见澹宁居,好似陪着你处理政事一样,缓解等你的心焦。” 他觉得自己的幸福满地要溢出来了,这时间说话是多余的,他搂着她的肩默默的倚窗站着,过了一会儿,说道:“你陪朕去紫禁城吧,朕。。。想你想得厉害。” 她心中犹豫,权衡了半天,抬头看看他,她清澈的眼睛里有害怕有担忧,他后悔提起了这事,搂着她的手搭了搭她的肩膀,道:“只是这么一说,你呆在这里也挺好。” 她点点头,双手伸过去抱着他的腰,好像温驯的小猫那样缠在他身上,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松开他,雀跃地跳到房间中间,道:“你看我今天这身好看吗?” 他舒朗地一笑,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道:“好是好,就是穿的时间不长!” 她还没有意会过来,他上前拦腰抱起她,径直向黄檀雕花床走去。 康熙走了几天,他的信没盼到,却收到了胤稹的字条。她手上的信笺让她坐立不安了一会儿,信笺不知道何时夹在她正在看的宋词里的,上写着:“要紧事,今日未时恬池旁一叙!”,落款人:胤稹。 她和他之间,除了照相机,没有别的要紧事了。莫不是他良心发现,查不出什么情况,要把照相机还给她。老实说,此中乐,不思蜀,她现在倒不是那么迫切了, 。 还是去一趟吧,若是能拿回照相机,她自己就可以控制回到现代的时间了,万一到了欢情薄东风恶的时候,即刻可以打马回府。 胤稹在恬池旁的银杏树下等着她,一身酱紫色的竹纹夹袍,在这金黄色的银杏树下,一发显得俊逸。 她上前行了个礼,唤了一声:“四爷”,心里却想,如果她和他父亲的事情公之于众,也许他得先给她行礼,尊称她一声“额娘!”。想到此,她自顾自得掩口一笑。 她的笑,化解了他刚才等待她忐忑不安的心情。 看近了,发现她比之前的气色好了很多,唇红齿白的,比这斑斓的秋色还动人。 他有些激动,皇子进畅春园要报备,为了掩人耳目,运作了大半个月,他混在送货的队伍里进的园子,时间有限,直入主题吧,话到嘴边了,又腼腆起来,岔着话题道:“上次木兰围猎,看你面带忧戚之色,有些放心不下!” 难道为了这事,这四爷也忒热心肠了,她现在不仅好, 而且好得很,她仰头浅笑道:“谢四爷惦记,我是直性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能有什么隔夜事!” 啊!他呐呐接口,这又激动又紧张又喜悦又不安的情绪是怎么回事,竟然逼得平日伶牙俐齿的他开不了口。 “四爷,您的要紧事是?” 他耳根边上有浅浅地红,故意拉长了脸,反而显得表情不自在。 她觉得气氛有些沉滞,清了一下嗓子,望着恬池对岸的那片银杏林子发呆,是什么要紧事让他这么欲言又止,莫不是?不不不,赶紧自我否定,想什么呢,你。 “你怪我吗?”半晌,他才瓮声瓮气蹦出几个字。 怪?当然怪,要不是你当日把我抓到船上,我现在早回到纽约写研究报告了。可要是没有他,也碰不到他父亲,一辈子经历不了这么牵记的一场爱情,也是件憾事。 “刚开始,很怨你!”她扭头去看胤稹,他清瘦的狭长脸淡淡地泛着红晕,细长眼莹莹地看着她,似乎有些愧疚,又有些期望。他是觉得对不住她了吗?他气质虽然阴冷,可对她,除了扣留照相机,也谈不上坏。 再说扣不扣照相机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她对他原本就没有恨意,如今觉得他这么趾高气昂的人居然想起来要跟她道歉,于是缓了声调道:“现在,不怨你了!” 他的意思是自从她进了畅春园,没有看望她也没有关照她,她既然在杭州已经自表心迹,他又有意,这么冷落她他的确理亏。 她的回答,他理解成她怨过他,现在他来了,就不怨了。 心迹已明,他的焦虑水平下浮了一些,又想起另一事,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皇阿玛有没有对你怎样?” 他这一问,她差点跳起来。这么问,表明他不知道事情原委,是啊,他们的事,只是有限的几个经事人知道,这几个又是贴心的,口风紧得撬也撬不开。怎么跟他说呢?总不见得自己跟他说,是啊,我现在是你父亲的秘密情人。 她略沉思了一下,含糊其辞地说:“皇上圣明烛照,自然是个好人!” 好人,是什么意思,他是疑心重的人,觉得她话说的不清不白,又挑不出什么毛病,狐疑地看着她,柔情的眼光凝重起来。 他审慎地看着她,看得她满身不自在,心想,你们这家风的确古怪,这种盯人的技术不知道是先天继承的,还是后天专门培训的。 有一阵子没有话说,她沉不住气,抬头仰望,黄色的银杏树叶在午后的艳阳下闪闪发光,真如黄金一般,为了岔开话题,她摘了一片银杏树叶,对着阳光照,口中喃喃自语:“这叶子真好看,黄的这么纯粹,跟金子一样!” 阳光丝丝缕缕地撒在她脸上,她眯着眼睛端详手里的树叶,睫毛鼻子嘴巴都涂上一层金色。胤稹印像中她一直风风火火象个男人,没想到小女儿情态起来这么的温婉可人。 他还在怀疑什么,既然她肯出来见他,明白表示现在不怨他了,皇阿玛即使有心也阻止不了他们相爱。 他上前一步,难得发自内心地笑出来,她看着树叶,他却看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百爪挠心地想去握住她的手,又想着,今日得了她的准信,她是他的了。她是他平生爱上的第一人,他性子执傲,也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人了。 这么珍贵的她,留着念想到新婚之夜更显得有意味。一年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还有七个月,到了明年五月,她一年期满,要了她过来也不是难事。他喜滋滋地,这接下来的日子得过的多有盼头啊。 他在那儿心潮起伏,她却觉得这气氛越来越奇怪,看看他,他正含情脉脉地凝望她,她太阳穴扑扑跳起来,他是怎么了,她说了什么让他误会的话了吗? 闲话少说,要紧事还没提呢。她润润嗓子,道:“四爷,我的事情您查的怎样了,我的那随身物件是不是可以早些还给我呀!”。 这会不会以后成为他俩永恒的讨论话题呢,他举目眺望,得眼前黄黄绿绿一片美景简直美不胜收,回身看她一眼,他弯弯地勾出笑来,她顿时一个走神,这小伙,假以时日,风采不输他老子啊。 他抑制了一肚子的欢喜,道:“你的那些事情我都会帮你一一料理,你只要乖乖呆着,别闹出什么岔子就好!” 这算什么话,等于什么都没说,看来今天等不到什么结果,而且这小子表情越来越离谱,她躬身一福:“多谢四爷了,我这儿还有差事,没有别的事,就告退了!” 他拿出怀表一看,时间不早了,想送送她,又怕被人瞧见,只得点点头,目送她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实在抱歉,最近很忙,所以更新需要两到三日。 这文去年写了大部分,不满意,大修,加了一些女主与康大的细节。以下基本沿袭去年的思路。女主日子不好过了。 本人手生,您包涵! 拱手! 第31章 收心 秋夜的更漏一阵阵敲得凄凉,空旷的乾清宫,宫人太监战战兢兢地侍立,康熙背手鹤立着,他此刻的心境空荡荡的,比这无边的黑夜更苍茫。 在木兰围场她与老四会过面,前阵子,他前脚刚走,老四紧赶着乔装了进畅春园与她密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不简单。 她是老四救的,也曾被当作老四家眷安排在一处,他亲眼在杭州见的,老四破天荒地袒护一个女人,胤稹的心意昭然若揭,那么她呢,难道那时也已经对他芳心暗许?如果这样想,洛英只愿做他的秘密情人,不愿跟他回宫,一开始如此抗拒,欢好后发现她并非处女,这所有的种种,都解释得通了。他冷静地一层层地往下推理,就好像走夜路的人黑夜里摸索,好不容易到了终点,点起灯,发现到达的地方远不如想象的美好。 如果真是这样,他何苦来哉!煞费了苦心营建起来的甜蜜原来是幻象,真实情况是他棒打鸳鸯,霸占了洛英。事实上,如果他执意侵占,洛英单枪匹马地怎么抵挡得住他。他们在背后是不是恨透了他,她是否人前对着他强颜欢笑,百般奉承,人后却肝肠寸断。 心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手捏成拳头,重重地砸在明黄色的桌幔上,茶杯的上的盖碗乒乓作响。 一旁的李德全皱紧了眉头,皇帝喜怒不形于色,这一拳是他实在控制不住胸中的怒气不得已的发泄,这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他想想就头脑发涨,尽忠职守,他率领了一班宫人太监跪了下来,齐声道:“皇上请息怒,保重龙体为要!” 这一声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俯视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太监,那种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孤独感又袭上心来。八岁登基,对人对事他无时无刻不如履薄冰,别人上了朝有下朝的时候,他没有,皇家无私事,他的家庭是政治生活的一部分,后宫人数众多,人人雨露均沾,这宠或不宠的,都是权衡,事实上他封锁了自己的内心,以致于不知道自己的真性情是什么。 遇到她,这无根无基的浮萍,飘到他身边,他认了真想与她作伴,只是老四又在这里横插一杠子,这世间,居然没有纯粹的让人不忧心的事。 或许她与胤稹的会面也不过是叙旧,她是不懂三纲五常的人,老四要见她,她欣然前往是可能的。他想起她痴缠在他身边的娇憨,离别时她的黯然神伤,他不相信她对他不是真感情。 忽而这样想,忽而那样想,这缠绕在一起的千头万绪折腾得他脑仁疼。 再想下去只会带来更多的烦恼,他这些年的修为,知道到什么程度就要停止猜测,采取实际的行动更有效些。 不管怎样,事已至此,他不可能放弃了她,就是霸占了又如何,只要她能让他快乐。他冷冷一笑,如今最重要的,一是隔绝她与老四的接触,二是不能让她继续在畅春园闲荡下去,是时候要收她的心了。 第二日,他取消了畅春园之行,同时不顾胤稹的百般推辞,派他去开封做钦差赈济灾民去了。 秋去冬来,北京农历十一月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了。 洛英天天掐日子盼着康熙来,说的好好地,下次来看她多则一月,现在两个月过去了,音讯全无。 他忘了她吗?在这么情意绵绵的时候嘎然而止,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君王无情!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她百思不得其解。 日子在一日日地等待中过的越来越寡淡,起先她还差如蝉去问问顾顺函,可顾顺函也是茫然无緒,支吾着说或许皇上国事繁忙,言语间有时有意无意地埋怨洛英过分矫情,跟着皇帝去紫禁城做娘娘有什么不好,这样无名无份地待在畅春园,算怎么回事,皇帝难道跟着她转吗?他原本还指望着靠洛英混到紫禁城去加官升职,看来明珠暗投了。 既然他可以忘了她,她为什么不能忘了他呢。她没有别的事情好忙,清溪书屋里有的是书,寄情于书,总比一个人痴呆呆的想要强些。 可是她忘不了他,四书她看不进去,唐诗宋词元曲,甚至到诗经,所有关于恋爱或者失恋的,都在提醒她他的存在。 自从流落到清朝以来,她头一回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可悲的,悲在于她彻底被这寂寞与相思打败了,她放弃了自我,每日唯一的乐趣是回忆与他在一起的点滴,想着他轻拥着她腰看红日西沉,他潜心于政务之余偶尔抬头望她一眼眼里的笑意,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这些瞬间被她来回检索着,如果是书,也要被她翻烂了。以前看着别人海枯石烂,她只会讪笑,现在到她自己,她才知道这世间的确是有人可以让你为他欲生欲死。 早知如此,她何必坚持,跟着他去,他让她怎样她就怎样,只要他乐意,她怎样都无所谓。 她那日看到李白的三五七言,抄下来给自己看。 入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 写完了这首诗,她掷开了手中的笔,眼泪流干了,枯看这金角花粉红笺,看了大半夜。 云一卷卷地低垂着几乎要压着地,看着情景,雪还是要下,康熙怔怔地看了一会白茫茫一片的宫宇,头也不回地,道:“明日擺驾畅春园!” 后湖水已经冻到了底,湖边的树木上压着沉甸甸的雪,康熙轻装简行,不事声张地来到了畅春园。 一进园子,就往清溪书屋去。 守门的太监意外地看到他,急忙下跪磕首。 屋内被地龙烘地暖暖地,不光连她,就是烟霞素秋都不见踪影。 顾顺函接着康熙爷,心里早就嘀咕开了,看来皇上时不时地还能想到她,所幸自己并没有在这期间明显地怠慢她,看来还是有指望。 看着皇帝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他躬身侍立,陪着小心说:“姑娘这段时间脾气很怪,谁也不要陪,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看书写字。这会儿,说不定出去透气了。” 皇帝沉着脸不作声,走过一排排地被精心收拾过的书廊,檀木架上每一行都有书的序列号,书廊顶上一排列表是每个序列号的解释,看来图书管理制度基本就绪了。 一直走到窗边她看书喝茶的书桌边,洛英大有长进的毛笔字写着李白的三五七言映入了他的眼帘。 相思,她在相思谁?自己还是老四?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心病,怀疑与思念相伴随行。 “她去了哪里?”他寒声道。 “估摸着又去恬池了!” 光秃秃形容一片湖,有些古怪,此时周遭树木落光了枝叶的恬池,褪尽了繁华,冻的坚如磐石的湖冷酷地没有一丝温情。 她背对着他,呆呆地看着这冰冻的世界。 她披着一件紫色镶白狐毛的长斗篷,帽子戴在头上,颀长的背影比以前看着更茕茕孑立。 他静静地走过去,快到跟前的时候,止住了脚步,他的心情很复杂,那么久未见她,她怪他么,或者她只是在想另外一个不是他的男人。 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她长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好冷的冬天!" 他被她冰冷的口气激的打了个冷颤,声音里透露了多少的了无生趣。 空气也好似冻住了一样,他站在她身后许久,几欲伸手揽她的肩,又止住了。 “唉。。。”,她又长叹了一声,这寂静的世界看不到头,还是走吧,回去清溪书屋,到那温暖的空气里,继续麻木自己的神经。 洛英转过身来,看到康熙安静看她的目光,她浑身一颤。 只见康熙头上戴一顶黑色狐毛冠,身上一袭绿锦团绣龙狐皮裘,端正的脸上一双寒星一般的眼睛冷静执着地透着莹莹的光。 她腹内五脏六腑剧烈的搅动起来,痛到极处,居然麻木了,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他后,又回过头去,良久,叹了一口气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她的反应让他失望,果然是在思念别的男人吗。他不置可否的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忌恨,道:"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写写诗,看看雪!" 他居然说她日子过得不错,难道他忽视她瘦成巴掌大的小脸,没有听到她长吁短叹的郁结。 她咯咯地笑了,道:"我说呢,我的一举一动哪逃得过皇上的天眼,不错,我过的不错!" 她的笑声激怒了他,他厉声说道:"你这是在跟朕说话!" 她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转过身,眼睛里大朵大朵的眼泪往下掉。 他建筑起来的城堡顿时土崩瓦解,那眼泪象春雨一样滴在了他心田,他的思绪沸腾起来,反复地对自己重复着,她想他,她想的是是他! 她迟疑地伸手抓住他箭袖,他一作力,她整个人落在他的怀里,象习惯地那样,她靠在他胸前,泪珠顺着他的袍子往下掉,哽咽道:"你说少则一月,一个月过后,我天天数日子,你知道你去了多少天?六十五天!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彻底忘了,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沉沦灭亡!你又来做什么?给我无望的希望做什么?" 他的怒气灰飞烟灭,抱着她,心落了地,他什么都不管,只要她在他身边。 第32章 进宫 这几日,踏雪,赏梅,煮酒,品茶,在他繁忙的时刻表之间见缝插针地进行,只要他有空,她总是相伴左右,他们中了彼此的毒,越相伴越须臾不能分开。 因为她,康熙喜欢上了清溪书屋,爱这里的书香,爱这里的竹影,简单地布置了一下,清溪书屋成了他临时的办公场所。 一大清早,她就忙乎开了,聚精会神地从这棵梅树到那棵梅树,收集了梅瓣上的雪花,装在青花罐里,还不假她人之手,一心一意地要亲手为他泡一壶梅雪茶。 中午他得空了来看她,她还在忙乎,冻的红扑扑的小脸微微仰了仰,道:“快了,别急!” 眼下是黄昏时分,因为雪的反光,倒不似暗下来的样子,书屋里烘得极暖,他穿着绛色团龙暗花缎单袍,靠在塌上,手上拿着本《史通》,视线经常被忙进忙出的洛英左右。 反正也看不进,他放下了书,斜靠着银线绣麒麟大靠枕,看着她又要出门,笑道:“你消停一会儿,晃来晃去的朕瞧着眼晕!” 她穿着杏黄色绣紫蓝色兰花的宁绸衫子,暖气熏得她两颊一层薄薄地红晕,白里透红煞是好看,听得他说,她娇嗔地回看他一眼,又把视线投往门外,道:“烧点水怎么这么慢!” 话音刚落,烟霞提着青瓷壶进了门,她大喜过望,低呼道:“好了!” 隆而重之地,她请皇帝下了塌,挪步靠窗的一几二椅,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只绿玉杯来,手段轻盈地斟上了茶,学着京剧花旦的假音,拖长了声调道:“请相公饮茶!”说完,彼此都笑开了。 那一股清茶入肚,口感是一回事,感觉又是另一回事。他知道把梅花上的雪放在花瓮里埋在地下放上一年,隔年喝的效果更加清醇,只是这清醇如何比得上她的心意,她期盼地看着他:“怎么样?是不是传说中的茶中带梅,梅中带茶?” 他浓眉一挑,咂巴咂巴嘴巴,道:“的确妙不可言!” 她欢喜地笑眯了眼:“你喜欢,明天我再去收雪!” 屋子里黄色水晶灯罩下的巨烛已经点上,她的眉眼在灯光下闪耀,他端坐在红木圈椅里,看着眉飞色舞光彩照人的她,看得有些怔忡。 “看我做什么?” “好看!”他嘴角微扬,笑道。 他从来没有夸过她漂亮,至多是赞许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这么突如期然地夸她,按着她受的教育,应该说声谢谢,可是她害了羞,低头浅笑不语。 他招了招手:“过来!” 她期期艾艾地走过去,到他面前,抬眼看他,他一副笑眼流光溢彩。 “坐下来”,他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在他腿上。 她往门口看看,烟霞正扭捏不安地站在墙角,走了不是,留也不是。 她娇嗔地看了一眼他,道:“烟霞还在呢?” 他抬头对着门口朗声道:“烟霞!” 烟霞道了声奴婢在,看到皇帝挥挥手让她快走的手势赶紧消失。 这种我要办事你快走开的直白方式让她这个来自21世纪的纽约人都感到汗颜,晚膳还没进,天也没黑透,他在想什么? 他一把拉她坐在他身上,乜着眼说道:“这么个蠢丫头,没个慧根,明日换了她!” 明明是他色心起,还怪别人不机灵,她用拳头锤了他一下,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郑重地说:“你的梅雪茶,朕很喜欢!” “嗯!”她应了一声,他这么郑重其事地,她倒不好意思起来。 他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抚摸着她的手,她脸贴在他胸前,那绛色的暗花缎袍散发着的淡淡龙涎香,这静谧让她欢喜地不安,幸福来的慢,去得太快。 "跟朕一起回宫吧!"过了好一会,他说。 他感觉到怀里的她身子一凛,半晌才缓和下来,去看她的眼睛,那乌黑明亮的眼珠子里都是怯意。 他微微蹙眉,探询地看她。 她缩了缩身子,环手抱住他的腰,嗫诺道:"我有些怕!" "怕什么,有朕在,还怕护不得你周全?" 她又坐进一些,脸更贴近他的胸膛,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好似给了她安慰,是啊,有他这么强大的保护伞,她还需要担心什么?只是,她这一步步地,离自己设定的原则越来越远。她内心彷徨极了。 他似明白她,道:"你放心,朕不会把你与她们放在一起,对你自然有个安全的处置!" 看她还是不说话,他继续说:"你要相信朕!" 她闻言抬头去看他的眼睛,他满眼怜爱,揉着她的眉,动情地说:"你一个人在这里,让朕心里实是惦念!" 这句话象箭一样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她的心。她想他,他念她,这么人为地为自己设置障碍的确是庸人自扰,为了与他厮守,哪怕是地狱,又有何惧。她揽紧了他的腰,柔声说:"我听你的!你让我去哪,就去哪!" 胤禛开封回来已值十二月中,北京城天寒地冻,雪落个漫天漫地,紫禁城在白色的笼罩中,红的越发触目惊心。 他递牌子觐见时已晚,正想着皇帝今天还会不会见他时,李德全迈着小步,垂首作了个揖,道:"皇上在南书房等着四阿哥呢!" 沿着粉彩红漆长廊往南书房走去,他回想着回程这一路狂奔,顶着风雪也丝毫不得松懈,手下的人以为四爷办事认真,其实他暗自下了决心年前一定要赶回北京。今年是洛英头一年在北京过年,过年时候,所有庆典都在宫里,畅春园冷清清,管的也松,他要谋个机会,带她出去逛集市,赏花灯,他见过观灯的民间夫妇是何等恩爱,自己素来无情,体会不到这种幸福,现在心里有了她,哪怕不能一亲芳泽,趁着人群拥挤,偶尔牵一下手,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也必是极美的。 他这样想着,清瘦白皙的脸上浮上了浅浅一层笑,李德全一向敏感,觉着平日冷淡的四爷今日倒平添了几分平易近人。 虽未到黄昏,因为缤纷地下着雪,天色似暗非暗,这一路长廊高悬宫灯,一路走着,红红亮亮地一串光,迤逦直通南书房,他的心里,与这长廊一样,照的透亮。 按规矩,跨过门槛,臣子们均需低头见礼,胤稹虽低着头,一股梅花的清香却袭入鼻内,他暗自讶异,阿玛素来厌弃香花,道那是消除男子之志的靡靡之物,怎么现在也在书房放置鲜花了。 他上前箭袖一甩,作揖见礼,眼睛的余光却见皇帝后面的珠帘几丝晃动,那珠帘后面浅蓝色的身影,竟似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当下心乱如麻,口中含糊地说道:“儿臣胤禛叩见皇阿玛!" “起吧!”皇帝的声音一贯地堂皇威严,即使对自己两月不见的儿子也不例外。 “嗻!” 他站起来,依然是低着头,可视线却一意往珠帘后瞟,极欲看个究竟,那珠帘后的女人是不是她,如果是她,他整颗心眼看着要往冰里坠。 作者有话要说: 补点小肉: 清溪书屋,皇帝得了她的应承,心中欢喜,手自然而然地滑向她的领口,经过坚持不懈地训练,两个葡萄扣,轻而易举地滑落。 门外站着烟霞顾顺函他们几个,木门又不隔音,这么唐突与大庭广众有什么区别。 她红了脸,道:“门外有人!” 他噫道:“门外什么时候没有人?” 话说得也是,她一时语塞,说话间,那手已经伸将进去,活动开来,她咬紧了唇,努力不发出声音来,实在承受不住,在他耳边娇喘道:“你就不能等到晚上吗?” “等,朕等你等得还不够吗?为了等你,朕受得煎熬不比你少,你这磨人的小妖精,为了你,朕几乎废了整个后宫,你不好好犒劳朕,还让朕继续等下去吗?” 小小肉,不好意思,脸红,遮颜,下。 第33章 冷落 胤稹是洛英的在此除了康熙之外唯一的熟人,有日子不见他了,她站在珠帘后面,瞧他站起来,眼神向珠帘处斜睨过来,两人视线接触,她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胤稹的脸却霎时转色,刚才还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孔一时间变得纸一样白。 最不想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在南书房,十有八九成了皇帝的近侍,若是关系一般,他来觐见,她不需要到珠帘后回避,她与他阿玛的关系,不存在其他的解释了。 那温暖的想像,全都成了泡影,仿佛面前五彩缤纷的世界,突然间失了色彩,只有黑白二色孤单乏味地让人难以接受。 胤稹斜睨过去的眼色怎么逃得过皇帝的眼睛,康熙默然地坐在那里,看着儿子的脸色由不安转到惊惧,由惊惧转到失望,此刻面白如纸,整个人颓然地仿佛站也站不住。胤稹果然对洛英有情,他站起来,走了几步,转过身子,看珠帘内的洛英。洛英眼见胤稹瞧见她仿佛见到鬼似的神情大变,她顿时错愕不定,联想到木兰及畅春园的两次会面,怔住了,莫非自己那无名的猜测是对的?她怔忡之间,感受到一道如炬的目光,回过神来,康熙看着她,拧着的眉头森然可怖,深邃的眸子里黯淡无光,她悚然一惊,想做手势,可是他傲慢地仰了仰头,转回身去,坐下来,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差事办好了吗?”那声音云淡风轻地似乎没有一丝乌云。 "办好了!"胤禛惨白着脸,胸口被打了一根闷锤,窒得无可名状,生平头一回心里有了个人,期盼着自己刻板冷漠的生活有一抹温情,眼下这个人就在眼前,可是那距离比千山万水还不能企及。他不敢抬头看他的父亲,手握成一个拳头,越捏越紧。 看着他别扭痛苦的样子,皇帝的五脏六腑绞成了一团,他的理智喋喋不休对自己说,你错了,你不该去染指她,看看你做的好事,那么聪敏睿智的儿子,此刻这么痛苦,她那错愕的神情,不是受尽煎熬是什么?你的私欲虽然得逞,可是你快乐吗?你的儿子因为这事恨你终生,她呢,永远心外有心,而你自己,那横亘的心病,能让你得到坦然地幸福吗? 那思想蚕食着他,他虽然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太阳穴上的青筋却噗噗地跳动,谁也没有心思再让这剐人心的场合继续下去,他波澜不惊地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后,说道:"事情办的不错,你也乏了,去看看你额娘,就好生歇着吧!" 看着胤稹迟钝钝地退了出去,他自己也仿佛打了一场恶战般地身心疲惫。洛英掀开珠帘走了出来,见他默然无言地呆呆坐着,她虽然在他面前,他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她打心底地惧怕起来,蹲下了身子,手刚要放在他的膝盖上面,可是他象触电般地站了起来,径自走到书房门口,让人掀起明黄镶边宝蓝棉绸的门帘,想起她此时正茫然无绪地尴尬地坐在地上,别过半个头,沉声道:“这屋里空气滞地很,朕出去走走!” 她心里噎得慌,哑声说道:“你有什么事,说清楚!” 他脚步一滞,抬头看出去,雪片絮絮地又飘起来,说,说什么,他没有兴致,甚至不想回头看她皎如日月的俏脸,想起胤稹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抬起脚,连外衣都不批,走了出去。慌不迭的李德全率领一众宫人太监拿了狐裘追赶出去,空荡荡的南书房只剩下她一人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 胤禛到了德妃宫中,含糊地请了安,德妃留他晚膳,他推说劳累,辞了出来。 脚步踩在厚厚的雪上,发出卟卟生涩地声音,他推掉了高无庸递上的风雪衣帽,任由雪纷纷落在他的身上脸上,那冷冽的风吹着,他的头脑渐次清醒起来。 思恋,使他失去了冷静的判断,一厢情愿地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去想,现实总是丑恶,特别是与美好的想像两相对照,带来的冲击超过他的想象。 洛英与他已经咫尺天涯,不可亲近了吗?是阿玛的强权?还是她也心甘情愿?他千头万绪地愁丝缠绕,郁怀难解。 洛英心情复杂的回到了她的住处,她住在离乾清宫不远的一处小院里,一进院门,左右中三间房,她住在中间,两旁是太监宫女的住处。 她自到紫禁城后,身份比较特别,是高级女官,配置却与贵人一致,还不归六宫辖治,平日闲暇事务就是帮皇帝整整笔墨纸砚,或者在养心殿处理堆积已久的书籍及其他器具。 对她的安排虽然颇受后宫及大臣的非议,但谁也不敢公开表达意见,其时太皇太后、太后已经作古,皇后位子一直虚着,四妃轮流代管六宫,因为是轮流,谁也不专权,这些贵族女子,生来谨言慎行,况且洛英没有头衔,没有子嗣,没有娘家利益关系,对于不触及她们关键利益的,她们从不多言。她们不表态,其他嫔妃哪里敢多说一句话。康熙朝正当昌盛繁荣,皇帝本人勋业卓著,已被誉为一代令主,里里外外无人敢对他的私生活说三道四。 她与他日日相见,夜夜同宿,回这小院倒是很稀有的事。 如蝉伺候她卸下风雪斗篷,用热手巾敷了面,又递上珐琅嵌丝铜手炉,泡上一杯热茶,把她安置下来,看她呆呆地沉思,作势几次,终于说道:“姑娘!” 姑娘两字刚出口,洛英摆了摆手,止住了如蝉的提问,她心里明镜似的,因为胤稹对她的情愫,康熙心存了芥蒂,或许这个芥蒂早就存在,今日因为三人的见面,才触发起来,他尚儒,伦常看得比山还高,又一意地要做万世彪炳的明君,难道就为了这他要放弃她?她心酸得很,那么些卿卿我我原来都不作数,到头来,连句澄清的话都没有,就把她打发回来,在她还没有准备好要不爱他的时候,他难道要嘎然而止?她不甘心。 辗转了一夜,未得好眠,第二日,一早起来,被提拔了的顾顺函就来传话,说"洛姑娘这几日养息身体,不用御前伺候,有事奉召!" 这下又被撂下了。 一连好几日,连康熙的影子也见不着。 她打发了如蝉去乾清宫找顾顺函,无论如何得安排让她见一次康熙,或者讨句明白话,不管什么事,明明朗朗说开了,就是他执意要散,也散的敞亮。如蝉走了,她一颗心悬着,生怕如蝉带回来“散”这个字,光想着“散”,就让她心灰意懒,肝肠寸断。 如蝉回来,结结巴巴抱歉万分地说顾顺函帮不上忙,只是说了让姑娘好好为自己的前程打算打算。 前程,在此,她有什么前程?她恼恨起来,当日他千方百计地掳走了她的心,如今又把她撂在半道上。他有政务,有妻妾,有万千子民,他或许可以转移情感,而她呢,这心里总共只有一个他,就为了他儿子也爱慕她,就把她放在油锅里似地熬,那些柔情蜜意,顷刻间都消失地灰飞烟灭,她恨他,可是恨地无可奈何,除了熬着,她还有什么去处。 十二月底,宫里张灯结彩地准备过年的庆典,大家赏的赏,赐的赐,只有她的小院,冷落地仿佛遗世独立。 除夕那晚是皇室的家宴,洛英理所当然地不在被邀请之列。 然而她也没有被遗忘,到了傍晚,御膳房专门给她的小院送来了一桌席面,原本以为没着落的宫女太监喜的眉开眼笑。 洛英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如蝉给她挑了一些菜,她拨拉了几筷,就吃不下了。 走到院子里,见平日肃穆的紫禁城被装点的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人们的笑语与喜气的鼓乐声。 一人寂寞尤可忍受,别人欢喜,对映着自己的凄清落寞,则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了。 他在干什么?妻妾成群,子孙满堂,葡萄美酒,歌舞升平。她是他的生命中兴之所至的一段小插曲,若是音色上稍有生涩,即刻中止了也无伤大雅。 这样也好,逼得她痛下决心,还有半年,半年期满,她走的一丝都不留恋。 她披上白色的猞猁毛裘,没有惊动正在守岁的侍女太监,走出院子,轻轻地掩上院门。 高高的红色宫墙被大红的灯笼映的通红,明晃晃的走道空无一人。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刺骨的冷风吹来,有树枝被风吹的声音,原来已经到了御花园。 梅花清香袭鼻,她想起他说的“你做的梅雪茶,朕很喜欢”这句话,泪水涌了上来,她扬起头,让泪水凝在眼眶里,不落下来。她不喜欢自己变的柔弱,一个人过也可以过得很好。 树林发出索索的声音,有人在树林深处向她走来。 她不想遇到任何人,还是走吧,她转过身,后面的人突然说道:"来了这一会,就走吗?" 第34章 舍得 除了胤稹,谁会拥有这冷到骨子里的声气。 她叹了一口气,也不回头,说道:"你不在家宴上,在这里做什么?" 家宴!他哼了一声,那和乐隆隆的场面,不过是维护皇家体面的粉饰,再座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至高无上的父亲,也从来没有相信过这几百号人是和睦的一家。 她的口气透着哀怨,难不成是为了不能参加“家宴”,就愁苦成这个样子?她不是他父亲的新宠吗?据说皇帝为了她,几乎绝迹于后宫。令人匪夷所思地是圣眷隆重地前所未有,却连封号也没有一个。这里面有什么样的曲折?是她不愿,还是皇帝不给?他颇费心力,也只是了解些一鳞半爪。放弃不是他的作风,他认定了要的东西,终究要属于他。只听他呵呵冷笑道:“你是皇阿玛的挚爱,怎么今日在家宴上没有看到你!” 他在“挚爱”这两字上加重了声调,毫不掩饰的讥诮刺痛了她。搁着以往,她或许会反唇相讥,此刻,她恹恹地连说话地情绪都没有,曲了曲身子,算是一礼,起步要走。 他疾走几步,绕到了她的面前,拦住她的去路。她的沉默让他恼怒,是她话里话外地让他有了绮想,及待她在他心里生了根,却连个解释都没有,与他父亲双宿双飞。冰冷的口气里加了几分愠怒,道:“怎么,攀了高枝,就忘了故交,连叙谈的心思都没有了吗?”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他虽清瘦,但身量极高,她不得不仰视,见身着深蓝色吉服的他面容阴郁,细长的眼睛虽是厌恨,又有几分期盼。 这是不该有的期盼,她叹了一声,清澈无波的眸子望住他,耐住性子,慢声慢气地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你父亲的挚爱,就应该知道我们在此单独叙谈有多么地不便!” 这就是拒绝,他的心仿佛缺了一块,痛地失去了知觉。只是他不是凡人,自小就有坚钢不能夺其志的雅号。眼眸只暗淡了一霎,瞬间又星光闪烁,他斜了斜薄唇,道:“怎么你被他爱着,却不见欢颜?” 他们父子俱是一样,若是刺人一刀,一定要刺穿后背才能后快,他所想的,不过是伤害她,让他得逞了,及早放她走,再这样耗下去,她不能确保自己不崩溃。她惨白了脸,眼神坚毅地看着他,嘴唇抖动了几下,终于说道:“是我爱他,他并没有那么爱我,我这单相思怎能愉快!” 她说的是她自己,可他听上去却象在说他一样,她承认她爱皇帝,那么那之前她对他的那些若有若无的亲密,被她一句话,都变成了他的幻想。他最后一丝希望被撕成了碎片,心情反而沉静下来,眼睛里添了奇异的色彩,如她初见他时那样高傲地瞥着她,半怜悯半轻蔑地说:“你是个蠢女人!” 她泪水夺眶而出,是啊,她是蠢,早就知道不该爱他,却一步步地走进他怀抱,他是高人,想来只付出了部分的情感与她周旋,所以如今置身事外,可以毫发不损,她呢,蠢到百分百地投入,如今泥潭深陷,难于自拔。 白色的猞猁毛帽包裹那张白瓷般的脸,她的泪一滴滴地往下掉,可这眼泪从来都不是为他而掉。胤稹呵呵地冷笑起来,是怜悯她,也怜悯自己,抬头望了一下天,那夜黑的一粒星子也无。 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说就是自取其辱,他转过身子,迈开大步,毫不停留地离她而去。 她麻木地沿着来的路走回去。如蝉开了门,发现她神情恍惚,一摸她的额头,烫得跟火烧似的,赶紧拉她进门,手忙脚乱地招呼人喊太医,她却倒在如蝉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医说风寒所致,加忧思过虑,无碍,但需养一些时日。 不知是中医的药性缓慢,还是她意愿上不欲好起来,一直快到正月十五,她才勉强离了床榻,在室内走动走动。 十五那天,皇宫学民间,摆起了花灯节,御花园走廊树枝挂上各省贡的彩灯,太监们学商贩摆起百货摊档,整个御花园灯火辉煌,难得恩赐,宫人太监不当值的都可以参观,充当熙熙攘攘的行人。 一到傍晚,洛英就看如蝉及几个小丫头有点坐不住的样儿,笑道:"你们只管去吧,我今天好些了,不用你们照顾!" 几个宫人得了主子的令,欢喜来不及,精心打扮,花枝招展地出门去了。 洛英呆呆坐了一会儿,写了几个字,觉得心情烦躁,放下笔,拿了本书靠在暖炕上看着,不知不觉睡去了。 迷糊间只听门吱呀一声,她睡的不知道时辰,只当如蝉她们回来了,闭著眼说道:"我已经睡了,不用你们伺候,你们自己休息去吧!" 来人却不发出声音,掩上了门,慢慢地踱步走向暖炕,那脚步的节奏熟悉地让她心抽搐起来,她豁然坐起来,发现快消失了一个月的康熙居然又出现在她眼前。 康熙已除去外套帽子,穿了一件青色的府绸棉袍,腰间玄色腰带,除此之外,别无饰物。 他瘦了些,两颊微微下陷,更显得双目迥然有神。 下过几百个决心见着他要从容,好风度地去结束这段把她放在火架上烤的恋情。可是他在她面前,有些严肃有些忧郁又有些爱慕地看着她,她无端地眼眶又要湿起来,只得用手指捋了捋睫毛,把头侧向一边。 康熙也不言语,走到她身旁,顺着炕沿坐了下来,静静地坐着,细细地端详她。 有院门被打开的声音,回院的宫人们小小的惊呼,即被人轻声喝止了,悉悉索索一阵,之后又是一片寂静。 他手伸过来,拉住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中摩挲,她想抽手回来,被他抓紧了,她转过头来,眼眶红着,颤声说:“你这是做什么?” “让我好好地看看你!”他沉默了片刻,暗着嗓子说道。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用"我"跟她说话,泪水决堤而出,她使劲挣脱了他的手,离了暖炕,走到几步远的落地罩前,背对了他,以手拭泪。 他还是坐在暖炕上,怅然若失地看着空了的手心,好似自言自语:"老四走了!" 她闻言怔住了,他的声音有些倦怠,继续说道:“年初三他就来要差事,去往宁夏押送粮草,朕告诉他不必如此,他只是不听!"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描金小几上明灭跳动的烛火,声音越来越低沉:"是朕不好,不该要了你,否则你们俩现在不至于这么苦!" 她心里明明都是他,他却要把她往别处推。她转过身子,泪眼婆娑地,恨声道:“苦,是苦!我恨不得把心都挖给你看,可你。。。” 他闻言居然笑了两声,站起来徐徐走向她,脸上的笑容看着凄凉,走到她跟前,负手站着,目光在她脸上流连,道:"朕怎么会那么昏庸,竟象下九流的梨园天子般与儿子看上了同一个女人,而且还恬不知耻地占为己有!”他的眼色锐利起来,又道:“应该把你处死!" 她镇静地看着他,一点也不惊慌,说清楚,她倒坦荡了,她是他手里的蚱蜢,为了让他的一世英名没有任何瑕疵,让她死不过捏动一下手指而已。 眼前的她瘦了一大截,那小脸不过他巴掌大小,也许是病中,或许是哭泣,那杏核般大的眼睛眼角略略下垂,更有我见犹怜的风致,他举起手,绺着她的发丝,惶惶然说道:"怎么舍得!" 四个字让她重又泪盈于睫,遇着他是她的宿命,若他此刻一剑刺了她,她也会带着对他的爱离开人世。 他修长的手指在她脸上盘旋,梦呓般地轻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听政的时候想,进讲的时候想,写字的时候想,用膳的时候想,眼前明明站着别的女人,脑子里却都是你的样子!" 她再次泪如雨下,脑袋昏沉沉地,除了哭,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托起她的下巴,双目失神地看着她,说:"他们说你是妖精,不是妖精,你怎么就攫住了朕的心,这颗心被你拽的生疼!" 说着,他吻住了她颤抖的双唇,她没有一丝反抗,任由他越抱越紧,任由他攻城掠地,只绝望地想,就这样死了吧!在他手里,她死得其所。 作者有话要说: 以泪洗面!狞笑! 第35章 私奔 纠缠了半夜,洛英昏昏睡去,醒来的时候康熙已不在身边。 她愣愣地想着昨夜的事,好似一场梦一样,仿佛自己半梦半醒地说过:"我这颗心里只有你,为什么你不能理解?" 如蝉推了门进来,看到洛英穿了件单衣坐在床沿,便上前拿了件衣服,批在她身上,说:"千万别再着凉了!" 洛英看她笑吟吟地,问道:"什么喜事?乐成这样?" 如蝉格格笑道:"奴婢哪有什么喜事,不过替姑娘开心!" 洛英刚想说:"我哪有什么喜事?",就想到如蝉是指昨晚康熙的到来,便红了脸。 如蝉又说道:"皇上对姑娘,真是无上的恩宠,昨夜索了姑娘的药方,连夜唤了孙太医,细细叮嘱,一定要精心调制,说,若是半月之内,姑娘面色还不能好转,就革了孙太医的职。姑娘,别再闹别扭了,在这宫里,没什么比皇上的恩宠更重要的了。” 如蝉嘴巴一张一合地,她没有完全听进去,走到镜子跟前,镜子里的女子面色苍白,形容憔悴,这大半年的,别的成效没有,减肥倒是极成功。被他宠着,她过着云里雾里的日子,他一撒手,她就摔得鼻青脸肿,按理说,她应该痛定思痛,狠狠心置身事外,可昨晚这么一闹腾,她又对他服帖地死心塌地。说她蠢,真没冤枉她。 她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指着镜子里地自己,自言自语道:“蠢女人,你是一个失去了理智无可救药的蠢女人!” 。 二月里,虽然还是冷,偶尔还下春雪,毕竟春天到了,墙角的野草冒出了一点头,嫩嫩地绿看着可人,她坐在廊庑下,觉得心境舒展很多。 “如蝉,今天是初一吗?”过了大半年,还是弄不清农历是怎么算日子的。 “可不是吗,正好是初一。” 如蝉估摸着她大概问的是皇帝的归期,皇帝去畿甸视察河务了已有好几日,算时间也该回来了。于是说道:“要不奴婢去问问顾公公,得个准信!” “什么准信?用不上!”她有些置气,那日后,没有见过他,是真的忙,还是因为他平日一直高高在上喜怒不形于色,那晚暴露了心迹,觉得不好意思。她思来想去,总不得要领 。想着他忽然暴风骤雨地来一番,然后又偃旗息鼓地让人无所适从。这皇帝的女人真不好做。 如蝉看她嘟着小嘴,知道她又犯上脾气了。她穿着浅粉色苏绣梅花的织锦夹袍,衬里的白狐毛隐约地露在领口袖口,这段时间太医卯足了劲地调养,她面颊上长了点肉,今天日头好,衬着她粉嘟嘟的脸白里透红,这个样子要是让皇上见了,不知道又要多稀罕她了。 东拉西扯间,院门外疾步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到了近前,原来是顾顺函。顾顺函低头对洛英做了个揖,洛英正要吩咐人倒茶,顾顺函却满脸堆笑地说:“多谢姑娘,茶什么时候都可以用,皇上的差使可怠慢不得,请姑娘赶紧收拾一下,跟着奴才去见皇上。” “皇上回来了?”刚才还在生气,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喜形于色,如蝉抿嘴笑了,这主子真是小孩一样的脾气。 “是!”顾顺函笑得更欢,洛英得宠,他也沾光,忙不迭地添油加醋。“皇上昨晚戌时回的紫禁城,他老人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过问姑娘的身体,本来想来看姑娘,看了看时辰,又怕太晚扰了姑娘睡觉。今儿忙过政务,可不,紧赶着奴才上这儿来请姑娘。” 顾顺函巧嘴配着眉飞色舞,听的人仿佛身临其境一样,洛英一边听,一边喜滋滋的自我感觉良好,想见他心情益发迫切,转头吩咐如蝉,如蝉作势臊了臊,便牵了她手进房打扮。 顾顺函在外侯着,听见洛英对如蝉说:“衣服不用换了,头发梳理一下就好!”,听这口气,这姑娘有些迫不及待啊。 顾顺函咂嘴一笑,别的女子都特意矜持,就她喜的怒的都在脸上,哪里像个女子。也好,皇上就爱这一口。看来,以后天下女子的风范应该改一改。 肩舆并不往乾清宫走,她怀疑起来,问道:“顾公公,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顾顺函仰头笑得都快看到牙肉了,道:“皇上在等着呢,总之是个好所在!具体奴才也不知情。” 什么玄机?看这情形是往宫门走去,是去宫外吗?想不明白就不想,她靠在椅背上,想起自己刚入紫禁城时看到肩舆上粉涂地白墙似得神色肃穆的嫔妃,决意自己不能这个死样子,刻意地展开眉眼,让人看着喜兴点。 抬出了神武门,她才着急起来,真是出宫了,皇帝没见着,不会是有诈吧!她刚要嚷起来,肩舆停在了神武门外一辆四轮马车前,顾顺函对着车厢行了个礼,作揖道:“皇上,洛姑娘到了!” 她有些疑心地看着顾顺函,车内熟悉的声音响起:“愣什么,还不上车来!” 嘻,是他!她不假人之手,三下两下就进了车厢。 预备好被踩背的太监茫然失措,看了看顾顺函,顾顺函眨巴了下眼睛,好似在说:“没事,这姑娘是个实在人!” 端坐在车厢正中的康熙儒生打扮,一袭酱紫色长袍,外套着玄色的丝绵绸马褂,头上一顶玄色瓜皮帽,帽正中一瓣碧绿澄清的和田玉,眉似浓墨,目似点漆,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刚才还迫切又喜悦的心情遇着他的目光,又感觉害羞起来。车厢面积颇大,她靠着车外侧坐下来。 他笑起来,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道:“什么时候又客气起来,过来,坐下!” 她这才慢慢地蹭了过去,在他旁边坐好,矜持地整理整理衣袖,象他一样,端正坐着。他斜睨一眼她,抬起胳膊,搂过她的肩膀,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几日不见,学的扭捏起来了!” 终于又可以肆无忌惮地靠在他胸前了,龙涎香味充盈了她的嗅觉,那些恨啊怨啊都想不起来了。她给自己的心瓶灌上了足够的蜜,盖上盖子,感觉着万无一失的幸福。 靠着,觉得还不舒服,车厢够大,索性躺下来,头枕在他腿上,正好与他对视,她甜甜一笑,梨涡微显,他心神荡漾,俯身下来,早春的阳光,怎及这一车的旖旎。 车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昏暗下来,她看看窗外,商埠都点上了灯,似乎到了闹市区,外面熙熙攘攘起来,车橐橐地走着,似乎没有停的意思,她喜欢这离紫禁城越来越远地感觉,回过头,向他明媚地一笑,道:“我们这是私奔吗?” 他慵懒地靠着银龙大靠枕上,暗想,私奔,这天下都是他的,能私奔到哪里去。她明媚的笑容让人不能扫兴,他也笑起来,道:“对,私奔到你的世界!” 这话让她愣住了,怔忡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日子快到头了。开始擦枪,大肆虐一场。唔哈哈哈! 第36章 妻子 车行过闹市,转弯进入了一条狭长幽深的小巷,人声渐渐远去,大约行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车停了下来。 粉墙黛瓦的一处宅子,特别之处是门口不挂灯笼,左右两盏马蹄形玻璃灯罩下燃着熊熊的火炬。 早有人迎在门口,看过去,竟是位金发碧眼一身洋装的白人向他们鞠躬示意。 那白人一口流利的汉语,道:“欢迎艾先生光临本店,小店蓬荜生辉!” 洛英一副“你葫芦里卖什么药”的表情看着康熙,康熙微微一笑,指了指嵌在门上的门牌,洛英一看,吃了一惊,那门牌赫然用英文写着:“York House”. 康熙略略颔首,算是与洋人打了招呼,那洋人又转身向洛英鞠躬,道:“想必这位女士就是艾夫人了!” 康熙敛着笑容,看了她一眼,道:“内子洛氏!” 被作为他的妻子介绍给别人,还是第一次,在17世纪的清朝,来自纽约的她站在一个用York命名的酒店门口作为乔装成艾先生的皇帝的妻子,这情节,她不激动也难。他说的“私奔到你的世界!”原来真有所指。激动之余,她也有些忐忑,他知道些什么?难道已经发现她的来路? York, New York,洋人,这些都是巧合吗? 洋人双脚一并,弯了弯腰,道:“很高兴认识您,鄙人白兰度!” 这名字差点让她笑出来,白兰度,你叫马龙吗?她几乎要问,点头致意道:“很高兴认识您!” 院门洞开,进得院内,迎面是几丈高的喷泉,左右一打量,这院内完全是西式园林设置,林荫道,长椅,池塘,宛如真的到了她的世界。 摸着白色的花式铁椅,她百感交集,离开纽约已经那么久了,她的亲朋好友不知怎样了,思乡情绪油然而生。 白兰度引着他们往一栋灯火通明的西式洋房走去,洛英向前看去,洋房内除了侍应之外,其他闲杂人等一个没有,看样子皇帝是把这饭店包下来了。 不管怎样,他用足了心思。看他循循走在前面与白兰度寒暄,她小跑几步,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手臂,他回过来看她,她无言地用嘴形说:“谢谢!” 他回了她一个浅笑,转头继续与白兰度聊天,被她挽着的手臂把她的手夹得紧了一些。 圆桌靠着长长的落地窗,一道道地菜送上来,面包,色拉,牛排,餐后甜点居然是冰激凌,她禁不住惊叹起来,一口香草含在嘴里,一丝丝地融化,这味道是她思乡的味道,她眯起了眼睛,努力要把这个味道刻在记忆里。 康熙吃得很少,靠着沙发座椅看她陶醉的样子,道:“这么好吃吗?你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真的吗?”,她兴奋极了,看他盘子里的冰激淋基本没动,道:“你觉得不好吃吗?不好给我吃!” 他二话没说,把盘子拿给她,她低下头去,大块朵颐,吃完意犹未尽地托腮回味。 侍应生上前收拾餐具,请他们两人移步花厅,坐在维多利亚式的单人沙发上,随即送上一杯浓缩咖啡供他们消食。 他翘着二郎腿泰然地坐着,长袍马褂地坐在西式座椅上那姿态依然是雍容华贵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起来,仿佛他坐在第五大街丽茲卡尔顿酒店里枝形吊灯映照下的咖啡座里等着与她约会。 “这是你的世界吗?”他呷了一口咖啡,咖啡的苦使他皱起了眉头。 她蜷缩在沙发上,他显然知道些与她相关的东西,是啊,他那么聪明,就是观察她平日言行举止蛛丝马迹的,多半也能了解些一鳞半爪。她心境很坦然,既然他有心带她到这儿来,就是什么都告诉他,也没什么关系。 “很接近我的世界了!” 他笑起来,嘴角弯着,眼睛里或明或暗好似隐隐跳动着星子一般。这么些天,他细细地观察,查了很多资料,问了一些西方人,有了一些设想,今天带她到这北京城洋人汇集的俱乐部来,证实了自己的一部分猜测是对的。 “你若想知道,我可以都告诉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语气有些急促,虽然已经准备好和盘托出,还是不知道17世纪的他是否能接受这天方夜谭般的真相。 他又品尝了一口咖啡,这次眉头舒展开来,不紧不慢地说:“这咖啡刚喝起来很是苦涩,品着品着也觉出隽永的味道来了,有些事情,需要自己慢慢地去发掘。”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又说道:“如果有足够的时间的话!” 他要慢慢地发现关于她的一切,如果可以和她长长久久,她的心弦怎能不被触动,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他,好的不真实,如果是梦,也是让人不愿醒过来的美梦。 房间内放置着一架真正的三角古典钢琴,她走过去,坐在琴凳上,手指抚弄了几下琴键,莫扎特月光奏鸣曲的曲调在脑子中盘旋,坐了下来,凭着记忆,丁丁冬冬地弹了起来,许久不摸琴,手指生涩,好几个音都弹错了,可籍着悠扬的乐曲,与他相识相知相爱的一幕幕展现在她眼前,掉过头去看坐在窗边凝神聆听音乐的他,端坐着也是堂皇地,就这样与他相守一辈子吧!哪怕长长的等待,总有片刻的欢聚。 这不知名的乐曲让他心潮起伏,她是上天的精灵,飞越千山万水专为了敲动他的心弦而来。他站了起来,走到琴边,她手指举着,颓然地落下,弹出了最后一个音符,这个决定做地不容易。仰望着他,眼里莹莹有泪光闪现。 他坐到琴凳上,她靠了过来,枕着他的肩不出声,诺大地穹顶西式花厅就他们两人互相依偎着,他说道:“怎么又哭了,你这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呢?” 她已经想清楚了,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乐意!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大力拥紧了她的肩膀,她目眩神迷地看着他:“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他从衣襟中拿出一个檀木小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晶莹滋润深邃俊美的紫云玉镯,他拿在手里,那镯子在烛光中竟似晶莹剔透一般,细看去,镯子内壁刻着“赠爱妻洛英,玄烨”。 那字迹是他的无疑。 拉过她的手,把镯子小心翼翼地套在她的皓腕上,道:“朕听南怀仁讲,西洋人男子倾心与女子,须跪地送戒指求婚,得女子首肯后方可成婚。朕忝位于九五之尊,跪地免过,以此亲自精挑细选之世间罕玉昆仑紫云,赠予心爱之人,望你体朕之意,为朕妻子,卿不负朕,朕断不负卿!” 那镯子戴在她手上,不盈不亏,尺寸正好,显然是他看好了她手腕大小让工匠精制而成。她泪中带笑,笑中带泪,道:“西洋人男女各一戒指,是以信物,拘住彼此的心。我手上有镯子套着,那么你呢,你的心呢。” 他拿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么持重的人,居然也声音颤抖起来,道:“这里面,拘着一个箍,只住了一个人,旁人谁也进不来!”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又听他说:“跟着朕,免不了受点委屈,这镯子上的字,是朕亲自篆刻而成,日日贴着你的手腕,就如同日日朕陪着你一样。” 隔日,一纸圣旨“洛英懿容端庄,淑德彰闻,宫闱式化,著进封为懿贵人",她就真正成为了他名义上的妻子之一,艳冠后宫的懿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儿子,来,这是你新妈。快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灭了。 四四:切,你当我傻呀,她又不是我亲妈。 吼吼! 第37章 红颜 看着她踩着花盆底鞋娉娉婷婷地走过来谢恩,他舒了口气。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此刻才有尘埃落定的踏实感。虽然对不住老四,也一再违背她自己的意愿,他思来想去,还是定下名份,从此她和老四辈份有别,再也什么想法,总有礼法伦常拘着,多少是种约束。 他一贯秉持着雨露均分的原则,可对她的偏向还是很明显,但凡西洋进贡的奇珍异宝都往她院子里送,什么望眼镜,小火枪之类反正她都玩得转,他每天的乐趣之一,就是得了空去看她,处在一处,总能找着乐子。不能不顾及其他人,别的嫔妃处也得去,以往一视同仁,不觉得有多别扭,现在有了心爱,面对她们心里不仅冷淡,而且还开始厌烦起来,有时他想起起早夭的父亲,天生性情中人,对董颚氏肆无忌惮地爱,虽然两人先后早早离世,总是轰轰烈烈地爱过,不象他,诸多地顾忌。他不止一次地想,万千宠爱在一身又怎样,就把她拔到尖上,让她成日地伴着他,三千弱水他只取一瓢饮。不过转过身,那些贤圣英明的字眼压在他头上,他的体系不是这么运营的,说的重些,后宫与江山社稷一样举足轻重,江山为重人为轻,自小形成的价值观,牢牢地套着他。他纵然爱她,也只能节制地爱。 她倒不以为然,天生的洒脱性子,习惯了,她乐于现状,只要能经常看到他,他和别人的事她可以不去想,不想就没有痛苦,见着他来兴高采烈,见不着他心里也有盼头。 尽管入了后宫,有他替她挡着,但凡有重要集会她才出现点个卯,饶是如此,几十道妒恨的目光让她每次都如坐针毡,集会一结束赶紧逃回自己的小世界,那纷繁芜杂的怨妇社交圈与她无关。 三月底,天气转暖,这年雨水多,那日中午,又下了一场豪雨,雨后天空转晴,天蓝的跟透明似的,新出的树叶翠生生地噙着水珠。路面湿滑,估计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女子这种天气只会坐在屋子里孤芳自赏,这个时候出门,遇着她们的机会不大。新得了意大利进贡的油画彩料,她起了兴致,套上骑马用的鹿皮靴,携了如蝉去御花园写生。 画了一个多时辰,天又变起颜色,没多久,浓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开始一滴滴地落下来,主仆二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画具后紧赶着躲进春秋亭躲雨。 画了一半的画被雨冲的有些凌乱,她可惜地上下观察,考虑如何修补,忽听到有人扯着尖嗓子叫道::"十三爷,前面有座亭子!可以避雨!” 是老十三,那个老气横秋的小男孩,她会心一笑,自杭州后,就没有见过他,虽然同是皇室成员,除了一些正式场合,阿哥们也不能见到非自己生母或养母之外的其他嫔妃。 抬眼望去,小太监引着路,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尽管帽子衣服已经被雨打的稀湿,还是不徐不疾地跟在后面,皇室的教养,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仪态。 他正是长个子的年纪,半年多不见,已经和洛英差不多高,俨然是半大小伙子的模样。洛英笑面迎了上去,胤祥见了她,却愣住了,停了片刻,对着她施了一礼,也不进亭子,只在廊檐下站着。 胤祥的冷淡让她无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雨却越下越大,没有停的趋势,她看胤祥没有说话的意思,气氛冷地无所适从,自忖与胤祥相与较好,便搭讪道:"老十三,这一年不见,你都成大人了!" 胤祥侧着脸,倨傲的笑笑:"你的变化也不小啊!" 声气冷地几乎可以与胤稹媲美,是褒是贬都让人要斟酌一下,她霎那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雨还在猛烈的下,雷声轰轰的,她和如蝉在亭内,胤祥和小太监贴着廊檐,如蝉与小太监对视一眼,也不好说话。 总不能让个半大小子把自己咯住了,她讪讪地说:"是啊!大家都有变化!" 胤祥斜睨了一眼洛英,背转身去看磅礴的雨,她穿着白底蓝花的褂子,俏生生地仿佛清晨带露珠的白玫瑰,难怪阿玛和四哥都为她神魂颠倒,红颜祸水,一点都不差。他“哼”了一下,本不想再理她,可昨日收到的牒文让他心情沉重,敢情只有四哥一人要死要活,这祸害人的女人日子过的滋润地很。喉结动了一下,欲说还休,终于忍不住,恨声道:"四哥在宁夏生了一场大病,差点送了命!" 胤稹去宁夏是为了回避他们之间的尴尬关系,这是她和皇帝都心知肚明的。自那夜之后,老四就是他们俩之间的禁忌,谁也不提起。她倒还好,不提起就不会想起,而对于康熙,终究是儿子,她想起昨夜皇帝转辗反侧了半夜,难道是因为胤稹的病。 胤祥转过身来,看洛英的脸由红转到白,呐呐无言地坐在那里,轻蔑地一笑,雨势虽然不减,可他觉得躲在这亭内还不如淋雨畅快,对小太监说道:"走吧!横竖都淋湿了!" 哗啦啦又打了个雷,胆小的如蝉吓的浑身一凛,她于心不忍,道:"这么大雨,你再躲躲!" 胤祥头也不回地走,留下了一句话"放心吧!死不了!" 别人以参加皇家聚会为荣,对她而言,却苦不堪言。 一个月前,为了端午盛宴,女人们就在讨论要如何打扮,宫廷里就这么点事,寂寞芳心可想而知。在一次躲不过去的晨会上,为了穿衣打扮,娇声俏语地难得热络。 她一贯地保持沉默,坐在角落里,望着时钟掐着点准备散会。 她们都不待见她,虽然皇帝把她的身份编的天衣无缝,私下里谁都知道她是南巡路上捡回来的野女子,没有背景,不懂规矩,与她们坐在一起简直玷污她们大家闺秀的身份。 可恨的是这无根基的野女子长了张惊世骇俗的脸,勾引的皇帝为她废寝忘食,之前没有名分,都以为这股热乎劲迟早会过,原先还担心她怀孕,过了几月尽管皇帝盛宠有加,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也都放宽了心,这是个福薄的,再怎么折腾也上不了宗谱。 后来她被封贵人,皇帝好歹是个圣主,表面上还是一碗水端平,其实谁不知道他的心只属于这出身未名的女子。个别年轻地开始沉不住气,暗地里找四妃哭诉,四妃表面宽宏,看着她即使窝在角落也神采奕奕,映衬的一班妃嫔羸弱无神,其实也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女人有了共同的目标,前所未有的团结,但凡聚会,谁也不理她,所以沉默是她的常态。 她一厢情愿地以为保持安静可以使别人忽略她的存在,其实谁也不曾忘了她,就在她再次去瞧自鸣钟时间的时候,一个年轻稚嫩的却极其怨恨的声音响起:“姐姐们这么热络,都是瞎操心,自打来了懿贵人,皇上的眼光那里还有空在咱们姐妹身上停留!” 说话的是年方十六的庆嫔王氏,十四进宫,十五晋贵人,正好是春风得意的好年华,娘家又显赫,按理说再宠个四五年不在话下,哪里知道南巡带回来个洛英,从此少见帝王面,就是见了,本来就淡薄的他更加公事公办,虽然年后新封了个嫔,可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摆明了她就是为了转移大家对洛英的注意力而设的靶子。 庆嫔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她死了不知道千百回了。 她虽然想得开,处之也坦然,但这样的聚会自然是少一次好一次。 端午节这次却是怎么也躲不过,向皇帝请假求情都没用,既然她已经答应与他长厢厮守,他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参加基本的皇室活动,保持存在率,为下半年升嫔妃打好基础。 第38章 迷乱 嫔妃什么的,她完全无感,他那么在意,况且如蝉她们的待遇也指着她水涨船高,她点头称是。 端午那天,下午就开始庆祝起来。 皇帝皇子在太和殿宴请群臣,御花园搭了戏棚子,女眷下午听戏赏曲。 洛英到了到场,听不懂,节奏又超级慢,坐了小半个时辰,简直要打瞌睡,看无人注意,留了如蝉在那儿,自己溜之大吉。 回房睡了一觉,看时辰不早,换一身素净的旗装,把子头上零星插了几朵粉色珠串海棠,垂着蓝色的流穗。去往坤宁宫赴晚宴。 晚宴设在坤宁宫外庭,天还没有黑透,月亮只是薄薄的一层,黄色宫灯却早就点起,密密麻麻,把个坤宁宫照得里面通亮。 如蝉着急地在迎宾道旁张望,看到洛英不紧不慢地过来,急忙迎上来,说道:“好主子,你总算来了,大家都入席了!" 上下打量着洛英,又道:"今天怎么穿的这么素?" 洛英是越不引人注意越好,对着如蝉眨眨眼,道:"来吃饭的,你以为干嘛来了!" 如蝉无奈摇头,这主儿真是实碜,今儿人人花枝招展,她那么素雅,混在人推里,别人都误以为是宫女。 座位是有讲究的,按照级别一批一批地坐,不知是谁安排的,洛英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不细心找,很难发现她。 如蝉为座位的安排愤愤不平,洛英倒很庆幸,在这场合成为聚焦点一点好处都没有。 平日洛英倒也没有计算,今日一看,连上太妃们,后宫的嫔妃起码有四五十个,各种年龄段都有,她惊叹不已,怪不得他有时谓叹做皇帝是天下第一苦差,光对付这么些个女人,就让人够受的了。 下首坐着皇子们的女眷及亲属,也有五六十人。 只见满眼的衣香鬓影,女子们都铆足了劲,着力地打扮自己,力求艳压群芳。 李德全走在门口立定了,扯起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顿时钟鼓齐鸣,康熙器宇轩昂的走来,后面跟着一大群青少年,洛英是第一次参加皇室家宴,这下子开了眼,不仅老婆多,孩子也一大堆啊! 皇帝立定,接受大家的朝拜,三呼万岁后,平身入座。 作为一家之主,康熙首先讲话致辞,然后祝酒。祝酒后才开席。 刚开始大家都比较矜持,酒过三巡,皇帝情绪很好,发话说,今日敞开喝,绝不治罪,气氛松泛起来,皇子们都年轻,敬酒、讲笑话、行酒令,严谨的人们开始面露笑容,连女客们也活泼起来。 百多号人,与她熟稔的不多,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刚从宁夏回来的胤稹身上,看来胤祥所言不差,他瘦了不少,以前狭长的脸现在几乎可以用消瘦来形容,原本白皙的皮肤晒黑了,一如既往地沉着脸,偶尔一抬眼,那眉眼比以前更桀骜不逊。 皇帝自己喝的很少,坐定后,拿眼去搜寻洛英的身影,见洛英坐在角落里,慢慢吮着小酒,津津有味地观察别人,顺其视线,竟是垂头不语的胤稹,心中即刻乌云密布。 洛英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去看皇帝,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微笑伸起手,晃了晃手上康熙送给她的镯子,又做了个鬼脸,皇帝这才微笑起来。 边喝着酒,边有歌舞表演,时值俄罗斯使臣到访,带来了俄罗斯皇家舞蹈团,当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少女们穿着低胸蓬裙一出场,全场的气氛基本颠覆,男的眼热,女的低头不敢看,西方的舞蹈讲究互动,少女们跳着跳着,就邀请几位王爷皇子共舞,皇帝不干预,人们撒开来玩,宴席俨然到了高潮。 胤稹是个冷性人,与人互斟了几杯后,便停了酒,把玩着手里的杯盏,看着眼前的热闹,默不作声。 离开四个月,并不能磨灭她的印记,他清楚她在哪里,但在这个场合,他就是连目光都不能移到她所在的角落。 洛英觉得脑袋有些重,身体燥热起来,看来今天酒喝得有些多。 眼看场面正火热,走了她也不会引起人的注目,看看首座上的皇帝,正与俄罗斯使臣交谈着,便轻声跟如蝉耳语几句,携着如蝉的手,离开了宴会。 离了人群,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希望能感觉好一些。 她扶着如蝉慢慢走着,脚步越来越沉重,身子越来越疲乏,口中焦渴,她暗叫不好,别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 走到一片园林之处,她累极了,坐在石凳上,对如蝉说:"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去唤人,找付轿子,抬我回去!" 如蝉看她面色潮红,香汗淋漓,知道不妙,忙说:"主子你就坐在这儿,我去去就来!" 说完,一路小跑而去。 她坐在石凳上,只觉的身体越来越热,看石凳后面是太湖石假山,走过去,把身体贴在太湖石上,用来降低体内不断提升的热度。 远远地走来两个人,她虽然乏力的很,但头脑还是清醒的,拖着身子,坐回石凳上,用手撑着,只觉的心仿佛被千百只虫子咬一样,说不出的烦躁难耐。 来的这两个人正是胤稹和胤祥,从筵席中出来透透空气,自从胤稹回来,哥俩儿还没有好好聚过。 他们边走边聊,夜色模糊看到前面一个女人坐在石凳上,当是哪个宫女,并不刻意去看,走过时胤祥顺眼带过,大为吃惊:"洛英!" 胤稹闻言转头去看,只见洛英半瘫在石凳之上,两颊绯红,汗湿浸透了衣服。 两人急趋步至洛英身边,蹲下身子,几乎同时问道:"你怎么了?" 洛英强打精神,气息微弱地说:"好热,难受,我要喝水!" 胤稹用手稳住洛英的头,翻看她的眼角,验了她的舌苔,他懂祁黄之道,也见识过些江湖之术,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对胤祥说:"十三弟,你速去太医院找当值太医,要来欢宜散的解药!" 胤祥理会,拔脚就走,胤稹拉住胤祥,暗声道:"此事不可声张,遇到谁也不可说!我陪她在假山后等你,要快!" 胤祥点了点头,消失在夜色中。 假山群形成了一个幽深的小径,蜿蜒上升,通往假山顶上的小亭,小径四处被太湖石围绕,好似洞一般,藏在里面不会被人发现。 胤稹看胤祥走远,扶起软滩如泥的洛英,闪进"山洞"里面。 "山洞"一尺见方,宽度只能容纳两人,胤稹自己坐在靠近洞口的地方,把洛英安置在离自己二三步的石阶上,让她靠在太湖石上。 洛英身体难受,思维是明白的,她好似灵魂出窍,看着一具不能自控的身体。 好不容易,她挤出一句话:"你把我拖到这里做什么?" 胤稹眼睛看着洞外,漠然地说道:"你这付样子,有碍观瞻!" 她低头看看自己,衣服被汗湿透,贴在身上,的确不雅。 她想笑,笑不出来,只得无力地说:"好久不见你,就这样子...!" 胤稹回过头,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不要说话,省点力气!" 这么凶,她想,但身体内涌上一股暗潮,无数个爬虫又在心里蠕动,只觉得燥热难受,再也忍不住,虽然理智说不要乱动,但手不由自主地开始解开身上的衣服。 胤稹听到声音,转过头去,急制止住洛英:"你在干什么?" 洛英汗水一阵阵地往下滴,说:"我好热,我要把外衣脱了!" 胤稹急了,擎住洛英的手,说:"万万不可,若是肌肤外露,寒气入侵,就不好治了!" 洛英无奈地看着他,他避开眼,说:"你中了欢宜散的毒,只要治疗及时,没有大碍!" "欢宜散,是什么东西?"她心里想,手被擎住了,可身体又开始动起来。 她身体动的厉害,光擎着她手控制不住,他厉声道:"不要乱动!这毒最忌\\\\\\\'散\\\\\\\',一定要用‘收\\\\\\\'治!" 洛英心里明白,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急的眼泪掉下来,说:"我管不了自己!" 胤稹犹豫了一下,横下心,一拉,把洛英拉进自己的怀里,揽紧,说:"你别怪我!我这是在救你的命!" 洛英被他用力搂住,动弹不得,心想,这要是被康熙看到,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在他的怀里,被他的体温一热,仿佛舒服了些,想起小时候发热,妈妈帮她盖棉被,大概也是这个道理,本能地,她用手揽住了胤稹的腰。 两人互相拥抱着,他的心并不比她跳的慢些,这几乎象梦境一般,她是他的天然欢宜散,天可怜见,他要承受怎样的煎熬才能把持的住自己。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有几个人过来了,听得有女声说:"刚才明明坐在这儿的,怎么不见了呢!" 是如蝉的声音,洛英张嘴想喊,被胤稹捂住了嘴,他愤恨地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想活了!" 洛英一想,也是,只得闭紧嘴,听得如蝉来回走动着,说:"也许主子已经自己回去了,我们赶紧再回去看看!" 几个人又急急地走了,人声越来越远,胤稹松了一口气,手松了一下,洛英又开始动起来,他只好再把手收紧,洛英被他一拉,面对面对着他,药物作用,她看着胤稹的脸,心想,好帅啊,这轮廓,跟他父亲好象! 胤稹看着她娇喘吁吁,双眼含春,再也忍不住,吻住了她的唇。 她顿时觉得十分舒适,要的就是这个感觉,可是理智又让她充满了罪恶感,她欲抵抗,可动作上却越来越狂野。 胤稹此时也狂了,理智是什么玩意,听从自己的内心,他想她已经太久了。 正当忘情之时,外面有人急奔过来,轻声叫唤:"四哥!" 是胤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中的双更。 第39章 不信 悬崖勒马,胤稹推开她,迷乱、痛苦、克制,甚至有一丝憎恨,旋即寒下脸,站起来,整理衣冠,优雅从容地,尽量表现得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把解药放在她的手里,紧握了一下她的手,走了,没有说一个字。 她颤巍巍地服了药,坐在山石上片刻,百爪挠心的感觉渐渐消失,外面有一阵子喧闹,宴散了,各宫妃嫔陆续回寝宫的声音,又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约莫是太监宫女们善后,过了半个时辰,人声寥寥,安静下来。 头发乱的不象样,她索性扯散了头发,用手理了理,编成一个辫子。拾起掉落一地的海棠花,流穗,把子头。站起身,整整衣服,走出洞口。 一阵风吹来,汗湿的衣服搭在身上,冷的她浑身一凛。 心慌地乱作一团,四肢酸痛的厉害,月光清亮地照在身上,一股寒意从她的脚底往头顶上串。 是谁放的毒?洛英想起四妃,庆嫔、所有的这些女人,一双双暗地里注目她的眼睛,也许是她们中的一个,也许是她们所有人,把她的位置安排在角落里,为的是让她不容易进出,若不是今晚突如其来的俄罗斯舞蹈引起的热潮,她必定是挤在角落里出不来,是要让她出丑,让她死得难看! 独占他的宠爱,成为众矢之的是预料得到的,原以为他护着她,她低调着,或许能保全,没想到还是不能放过她。用这么腌脏的手段,她们狠起来跟索命的厉鬼没有区别。她年轻的生命,多半是在大学实验室里单纯地搞研究,那里经受过人性这么灰暗的一幕,此刻又惧又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抖。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遇到了胤祥和胤稹,想起胤稹,她心头不免一紧,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特别是康熙,知道了不仅她活不了,更会连累胤稹胤祥。 可是,过了今天这关,她们会放过她吗?以后日子怎么过?她怎么活下去? 她又是害怕,又是累,脑子里一团乱糟糟,拖着脚步向新配给自己的钟粹宫走去。 自己对自己说,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该死该活明天再说。 钟粹宫静悄悄的,只亮着一两盏灯,她纳闷,怎么如蝉她们找不着她,就自己安稳地歇了呢? 顾不得那么多,就现在这个模样,越少人看到越好。 刚一敲门,太监小德子就把门打开了,德子是顾顺函的徒弟,从畅春园带过来的,此刻脸色不好看,见了她的狼狈样,更是吃了一惊,凑到她身边,哑着嗓子说:"主子,你总算回来了,皇上等了你许久了!" 她头皮一阵发紧,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 举眼望去,她的房间里亮着灯,灯光照映着康熙颀长的影子,他正在来回踱步。 李德全,顾顺函在她房门口站着,看见她,远远地就做了个揖。 是连环套吗,她惨笑起来,去吧,去面对他,要发生总要发生,她只是累,累的麻痹,其他感觉都被淹没了。 还没进房间,心急如焚的如蝉匆匆迎了上来,欲搀扶洛英,不防康熙说道:"都出去!" 如蝉只得缩了手,诺诺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皇帝转过靠书桌放的紫檀木椅,面对她坐了下来,手指关节哒哒地扣着一旁的书桌,神色貌似平和,可是嘴角下沉,她与他处久了,知道他此刻其实内心很不平静。 她靠在门上,看到他冷峻样,又心慌意乱起来,她这个样子,怎么解释得清楚呢。 两两对视了一阵,他开了腔,声音肃然地不容拒绝:“上前来!” 她向前走了几步,进一步,看得他清楚一些,那幽深的眸子暗得似乎没有星子的夜空,这神色,不是没见过,只是今晚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你去了哪里?”利落地,沉稳地,听着似乎风平浪静。 这是盘问人的口气,他又怀疑上了,可是她不能说他怀疑的不对,她的头发散了,衣服掉了几个扣子,牵扯的痕迹尤在,说摔了一跤,要这么长时间,她自己都不相信。 说实话吗?不光她自己,就连胤稹胤详都要受牵连,她吃了哑巴亏,有话说不出,背转了身子,急得掉眼泪。 没法子,只能求他,看在他们之间的默契上,希望他今晚放过她,让她好好歇一歇,想一想,再与他说。 她蹲下身子,噙着泪,抬头望着他:“我受了委屈,好累,求你,不要问我!” 委屈?刚才在席间注目胤稹的时候怎么神情那么怡然自得?趁乱前后脚出去了,明目张胆急不可耐地连掩饰都顾不上,此时慌里慌张头发散乱衣冠不整地更证实了他的猜测,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一面可以与他山盟海誓,一面又和胤稹暗度陈仓。他气疯了,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在房内来回踱步,她眼泪汪汪地,更添了他的厌憎,这泪水是魅惑他的武器,一次次地让他心软妥协,这次决不能够,既然他们这么猖狂,那他也奉陪到底,鱼死网破也不过一时痛而已。 他定下脚步,逼视着她,狞笑道:“什么事情使你这么劳累?怎么连朕问一声都不许吗?” 这笑,这声音阴森可怖,他始终是不相信她,尽管她抛弃了一切追随他,这些委屈,若不是为他,她何需要承受,她累极了,眼泪停在脸颊上,也不去擦拭,茫然地看着他,道:“你还是不信我!” 有一瞬间他产生了犹豫,狐疑地看了看她,她虽气息游移,但面无羞愧之色,衣襟上沾了些泥土,细细看去,有几处甚至划开了口子,另有隐情吗?走的近些,她仰视着他,他低头看去,那露在衣领之上的一段雪白颈子上赫然有粉色印记。 五脏六腑俱都焚烧起来,他一把拉起半蹲在地上的她,擎着她的衣领,着力一扯,衣服撕掉一大片,脖子,肩膀上粉色的吻痕到处都是,在烛光下刺眼地很。 他手一松,她被他推出好几步,几乎摔倒,他格格地笑起来,阴霾密布的脸上那双眼睛凶猛狰狞,道:"信!这付鬼样子,怎么当得起一个信字!"说着,退了两步,碰到了紫檀椅,他一脚踢起,把一把太师椅向门口踢去! 椅子和门的撞击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一脚踹开门,对守在门口的李德全说:"传朕的旨意,封了钟粹宫,交德妃处置!" 天堂地狱,不过是霎那间的转变。钟粹宫的宫人太监,吓得噤若寒蝉,如蝉瑟瑟地来到她身边,刚想开口,她却转身向红木雕花床走去,躺了下来,扯过棉被,一言不发,闷头闷脑地把自己整个包裹住。 她这一晚居然睡得很沉,迷糊间回到了2015年,在实验室,霍夫曼兴奋地庆祝时光机器的成功,转眼霍夫曼变成了康熙,她依偎着康熙,说,这下好了,在这个世界,你是我一个人的。 第40章 珍重 院子里的嘈杂声,惊醒了她,她坐起身子,房门已经打开,德妃带着一群太监宫女站在门口。 她起了床,坐在床沿,头发披散着,还穿着昨日被撕破的旗装,看着德妃,一声不响。 德妃三十多岁,容长脸,长年吃素,肤色看着是没有光泽的白,她站立了片刻,看洛英没有请安的意思,自顾自走了进来,侍女帮她拿开凳子,她坐下来,细声细气地说:"妹妹休怪我,我是奉了皇命,不得已!" 洛英看着德妃温厚仁慈的样,打内心冷笑出来,个个看着温良贤淑,其实怀里揣着的都是一笔狠账,说起来,康熙即使怒着,也是有分寸地,差德妃来,即使问出点与胤稹相关地,也能保全,毕竟德妃是他的亲身母亲。睡了一晚,她脑子清醒了,她在这儿,生还是死,自己做不了主,他若念旧情,或许能免她一死,他若是雷霆怒冲昏了头脑,说不定今天就是她的死期。昨日被下药的事,说出来查无实据,还兜出了与胤稹的暧昧,正好命中他的猜忌。打死不承认,保持一个清白的名节,也许等他想过来,能念着她的好。这个光景了,还想着皇帝,她算是无药可救了。凄凉地低头一笑,道:"容我穿戴整齐,再回姐姐的话!" 德妃看她气定神闲,反倒觉得不安起来,点了点头,带了众人到院子里等待。院子里太监们早已准备好了桌椅茶果。 如蝉肿着一双眼,显然是昨晚没有睡好,上前帮洛英梳洗,一边梳,一边流泪。 洛英叹了口气,停住如蝉,自己熟练地扎了根辫子,穿上一件宝蓝色黑镶边的旗装,说道:"别哭了,到这个地步,哭有什么用!" 她推门出去,猛烈的阳光刺的她挣不开眼,她手搭凉棚,举目望去,天湛湛地蓝。 德妃端坐着,手数着佛珠,口里念念有词,虽然眯着眼,却看得一清二楚,那苗条的宝蓝身影坦荡荡地走出来,容颜上还是精神焕发地样子,她内心暗叹一声,果然是个人物,怪不得皇上老四都为她倾心。胤稹对洛英的感情她一清二楚,洛英是他在南巡时救的,做娘的,儿子话里话间稍微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皇帝让她来主持这局面她也心知肚明,一是为了保全儿子和皇帝的体面,二来,打量着她吃斋念佛之人,下不了毒手,能留她一条命。只是玲珑机巧如皇帝,也料错了她,她再仁慈,也不能留下祸害自己儿子的人。 地上放了一个垫子,洛英缓步趋前,跪在垫子上。她一跪,钟粹宫服侍她的十来号人俱都跪下了。 德妃睁开眼,道:"问懿贵人话!昨晚端午宴你中途离席,去了哪里?" 洛英目光直视德妃,说:"我是被陷害地!" 德妃眯起眼,说:"问你去了哪里?" "我昨晚昏昏沉沉,人事不知!" "荒唐!你既人事不知,又如何自己回到钟粹宫?"德妃冷笑说。 如蝉在一旁帮衬:"主子昨晚的确不适!"话没说完,德妃旁边的管事太监戴其山走上前去,对着如蝉就是一巴掌,恶狠狠说道:"不知羞的奴才,这里那里轮到你说话!" 洛英怜惜地看了一眼如蝉,咬了咬牙说道:"这其间的事情,你不会想知道!" 德妃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洛英,厉声说道:"你即这样,也别怪我无情!"她转过身子,对戴其山说:"你在这里看着,罚懿贵人在这里跪到太阳下山!明日再问!" 可怜洛英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五月的太阳到了中午,毒辣辣仿佛针刺,不到未时,她已经昏厥在地,戴其山在那里看着,谁也不敢上前扶她。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黑透了,她和衣躺在床上,如蝉坐在旁边垂泪。 只觉得嘴唇干燥无比,她咂咂嘴巴,说道:"渴,要喝水!" 如蝉急忙拿了水杯过来,她一饮而尽,指着桌子上的茶壶,如蝉拿了茶壶过来,她就着茶壶牛饮起来。 如蝉哽咽道:"主子,昨儿还好好的,今儿怎么这样了呢?" 她喝饱了水,靠在床上,过了片刻,她才说:"有人要害我!" 如蝉止住了哭,惊恐地睁大眼睛看她。 她看着如蝉惊恐的样子,心中酸楚,这样折腾下去,连累这些下人跟她一快苦。她不想明日又被逼供,如果能再见他一面,撇开胤稹的事,撂开了谈一谈,或许能解局,再不济,死在他手上,总比被别人逼死强。 她招了招手,让如蝉凑到她身边,轻声说道:"能想办法让我再见一次皇上吗?" 拿出一包金瓜子,交给如蝉,说道:"拿着这些,去找顾顺函,他能帮咱们!" 又想了想,脱下手上的紫云镯,嘴唇抖动起来,道:“让顾公公拿着这个给皇上看,或许他能见我!” 第二日,德妃没有来钟粹宫。 第三日傍晚,钟粹宫来了一个熟人,是顾顺函。 洛英的房门洞开着,他还是那副样子,卑躬屈膝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个手持包裹的小太监。 洛英看见他就站了起来,见着顾顺函,就有可能得到皇帝的消息,她凉薄的心又有一些温度了。 吩咐如蝉泡茶,赐座,虽然她落了难,顾顺函还是再三谦让了才就座。 小太监把包裹放到桌子上,就退了出去,顾顺函看一眼站在洛英身旁的如蝉,道:“奴才有几句话要说,请如蝉姑娘回避!” 如蝉不放心,看了看洛英,洛英点了点头,她才出去掩上了门。 顾顺函看着烛光下的洛英,穿着那身宝蓝色的旗袍,头发只是潦草地梳理归拢,脸上虽带倦容,但颜正条顺地,任怎么折腾,仍不失是位美人。 女人太漂亮了就是祸害,他有些后悔,当初若不是他领了皇帝去看她游泳,也许不会有今天这档子事,害了她,也害了皇上。虽然不清楚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皇帝这两天失魂落魄地,他伺候皇帝的经验浅,听他堂兄顾问行讲,这情景就是在当年太皇太后薨了的时候都没有发生过。 昨日他把紫云镯呈给皇帝,皇帝的脸色白的吓人,手里握着那镯子足有一个时辰。 他垂下了头,叹了口气。洛英心一阵紧,哆哆嗦嗦地问:“他来吗?” 顾顺函摇了摇头,看她眸子虽然黯淡下来,但还是期望地看着他,苦着脸说了一句:“皇上今天一早就去了京郊阅兵,过两三天才能回来!” “他不想再见到我了吗?”离开一会儿,大家都冷静冷静,是这意思吗?她的希望之火虽然暗下去,但还不至于熄灭。 顾顺函不忍再去打击她,把包裹挪到她面前,道:“这是皇上给您的,您看了也就知道了!” 包裹用明黄色的绸布包着,那是他的颜色,她想起他递给她拭泪的黄绫子,彼时的浓情蜜意让她悲从中来。抑制住满鼻子的酸,她打开了包裹,呈现在她眼前的是黑色的T恤,蓝色牛仔裤,朝思暮想的照相机,以及沉甸甸的一封信。 他写些什么,她心狂跳起来,信封打开,紫云镯率先滑了出来,展开信纸,他雄浑的草体颇为潦草,看的出来写的时候心情极为复杂。印入眼帘的抬头“洛英吾妻”四个字,让她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朕谓之妻者,唯卿一人耳。卿乃朕四十年所未遇之奇人,幸焉,不幸焉。 凡此种种,皆朕之过,自朕始,亦应由朕终。再见亦是烦恼,不如不见。 朕还是心若磐石之帝王,卿回复自由之世界。卿自珍重,朕无它虑!玄烨.\" 他不怪她,他始终是清明的,只是他累了,因为爱,见了又是纠缠,不见,就没有烦恼。 这是真正的终结吧!她伏在桌上无声地哭,顾顺函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把自己写感动了,此文主要自嗨。^-^ 第41章 逃宫 如蝉送晚餐进房,看洛英和衣卧在床上,走近了去唤她,见她满脸泪痕,睁着眼睛茫然的呆呆凝视着不知道某处动也不动,吓了一跳。 "主子,你别吓我,眼看要熬出来了,你怎么这样了!" 熬出来了!是啊,熬出来了。她抹了一把泪,坐起来,吁出一口气,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对如蝉说:"你别担心,我好的很!" 用过晚餐,梳洗停当,她对如蝉说:"你们都出去一下,我要单独待会儿!" 如蝉走了几步,又回转来,眼睛里都是忧虑,说:"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德主子这几日不来,万岁爷今儿又送来了东西,我看,这阵风波马上就要过了!" 她定神看着如蝉,十几岁小女孩,为她操了这么多心,而她没能为她作点什么,在这世界,她亏欠如蝉。拉着如蝉的手,温婉地说:"我没那么傻,你稍稍让我清静清静,待会叫你进来陪我!" 如蝉点点头,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她一个,她坐在书桌前,展开一张纸,用英文写上:"我在1696年,中国北京故宫钟粹宫,救我!洛。"拿出照相机,对着纸,"咔嚓"一声。 走到床边,枕头下取出紫云镯,来回抚摸着内壁刻的“洛英爱妻”几个字,这就要走了吗?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按说,是她期望的结局,算起来,他也算是遵守诺言,去年此时许下了承诺“一年后放她走”,正好是一年。她的脑子木木地,好像掏空了一样,喃喃地说:“玄烨,玄烨,我要走了!”,话语未完,泪如雨下。 怎么睡得着,翻来覆去地静不下心,听到门"吱呀"一声,她迅速地坐起来,却看见太监德子和如蝉鬼鬼祟祟地开门进来。 "你们俩干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德子和如蝉蹑手蹑脚地走到她床边,两人脸色俱都惨白,夜色中甚是瘆人,如蝉紧张的浑身发抖,德子镇定些,也不免有些口吃,哑声说道:"主,主…子,不…不…好了,您赶紧逃….,否则就来不及了!” 心弦扯紧了,头脑却异常冷静,房门开着一条缝,她走过去,关紧了,回过身来,道:“德子,不妨事,慢慢说!” 她的镇定起了作用,德子心定了定,咽了下口水,眼睛由于恐惧睁得老大,道:“奴才半夜夜急,去上茅房,路过,路过李信他们几个的房间时,听他们半夜三更还在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留了心眼,仔细听了一耳朵....” 她思绪绷成了一条线,双手严严实实地握着椅背,只见德子几乎哭出来,道:“主子,这些人,良心太坏了,戴其山答应他们三百两黄金来换您的一条命,他们正在合计,四更时分要趁主子熟睡时动手,然后造成主子自缢的假象!" 戴其山后面是德妃,真正是佛口蛇心,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她惊惧地几乎站不住,打了个踉跄,如蝉上前扶住了她,道:“主子,别无它计,您快逃吧!" 除了逃,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过了这一关,再想回去的事。 眼前忠心耿耿地如蝉德子抖成筛糠,因为她,连累他们也没有好日子过,与她有牵扯,以后恐怕也难在这宫里混下去,她满怀歉意,忽然计上心来,道:“咱们一块走,我走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 说话间,打更地敲了三下,如蝉德子哭着跪了下来,道:“主子,您快走吧,要来不及了!三个人目标太大,不好走,我们俩人微命贱,再怎么折磨都能够活下来。只要您有活路,我们就有活路。” 舍身救主,她感慨万千,点了点头,刻不容缓,即刻换上德子给她准备好的太监装束,,从枕头底下拿出玉镯和康熙写给她的诀别信,鼻头一酸,赶紧揣在怀中,又带上照相机和一些金银,环顾一下房间,对如蝉说:“这屋子里的剩下的金银细软,都给你和小德子,就此别过,你们的救命之恩。。。”不由唏嘘起来,未必有机会报答了。 夜色茫茫,打扮成看门太监的洛英,急步沿着这暗夜的宫墙行走。 "什么人?"后面传来巡夜太监的声音,她不敢再走,停住了脚步,一定要镇定,慌了手脚,倒露了破绽。 巡夜太监走至她身边,提起灯笼要照她帽子下的脸。此时远远地来了一顶小轿,前头一个太监急奔过来,披头给了洛英一巴掌,斥道:"狗奴才,要务在身,还在瞎逛,要爷寻你,看咱家今日不拆了你这身狗骨头!" 巡夜太监一看,是四爷跟前的高无庸,便点头哈腰笑道:"原来是高公公,是奴才不长眼!" 洛英不知道这高公公是谁,不敢抬头看。这里到底有些什么机巧,此时想也来不及了,只是捂住了脸不出声。 高无庸拱了拱手,笑道:"这奴才是新来地,迷了道路,劳烦公公!" 巡夜太监有些怀疑,这么晚了,四爷怎么还在宫里找小厮,看看这轿子的规制,估摸着是皇四子的私人轿異,略一思忖,看着高无庸有些不耐烦起来,他级别比高无庸低,只得陪笑放行。其时小轿已行至眼前,巡夜太监对着小轿请了安,小轿继续前行,洛英紧紧跟上。 一行人转过一个角落,高无庸回过身,笑着对洛英行了一礼,说四爷有请。 是胤禛吗?洛英将信将疑,走至轿前,见轿帘掀起,轿内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高无庸推了一把,把她推入轿内,轿内人力气很大,一拉,她坐了下来,刚要看到那黑暗中的脸,一块布蒙住她的嘴鼻,浓烈的异香钻入脑髓,她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短些,为了以下四四故事的完整性。 第42章 皮囊 雕花床,白纱帐,绿锦被,她睁开眼睛,清清静静地,是一个陌生的环境。 支起身子,撩开纱帐,看看自己身上,一袭白色的寝衣,门被推开,粉色衣裙的丫头走了进来,脆生生地说:“姑娘,您醒了!”定睛一看,竟是知画。 历史重演吗?一如那日在船上刚醒来的情景。不,隔窗飘进来的栀子花香提醒了她,回不到过去了,她的记忆沉甸甸地,明黄的身影,意味深长的浅笑在她脑海里深深地打上了烙印,想着已经离开他,可是人还逗留在清朝,她的脑袋疼起来,重又躺了下去,阖上了眼睛。 知画轻唤:“姑娘,姑娘。。。。”,这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她沉沉睡去,不想醒来,只有在梦里才有遇到他的可能。 朦胧间似乎房间里来了几个人,有男人问道:“还没醒吗?” 又似乎有人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好一会儿,这手薄薄地,冰冰地,与她习惯的那双温暖宽厚的手大相径庭,不是他,所以她闭着眼,不愿醒来。 她推开窗子,墨绿色的枝叶衬托了无数的栀子花把甜香渗透到每个嗅觉器官里,知画在她身后絮絮地说:“姑娘,你知道你睡了几天吗?六天!四爷都快急坏了,遍访名医,。。。。” 她静静听着,漠然不动,知画有些心慌,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怯生生地说:“姑娘,你是不是什么都忘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忘,忘什么?忘了才好,不会有牵肠挂肚地痛。她回过神来,扯了一个笑,幽幽地说:“难为四爷了!” 知画拍了拍胸口,总算放下心来,道:“四爷今夜来,见您醒过来,他必然欢喜!” 洛英转过身,动作快了些,一时间头晕目眩,赶紧扶住墙,知画见状,扶了她坐到贵妃榻上,道:“您身子骨还虚,需要好好养养,千万别乱动,待会郎中来了,让他给您配几服药,调理调理!” 她有气无力地斜斜靠在榻上,知画看了半晌,垂下泪来,道:“一年不见,您怎么瘦了这么多!” 知画的声调象极了如蝉,都是心地单纯的好女孩,她招招手,知画走了过来,半跪在她面前,她抚了抚知画的脸,温言道:“我不打紧,睡了这么多天,水米未进地,胖子都饿瘦了。倒是你,这一年你过得怎样?”想起当日知画对胤禛的情愫,看看她样子,没有成功地迹象,想问,觉得可能伤她的心,再说自己也没有兴致,就停了口。 知画笑笑,道:“奴婢过得挺好!”停了一阵,害羞道:“四爷给奴婢指了个人,是爷身边的顺儿,过年就完婚!” “好,好。。。”,她连说了几个好。知画是聪明姑娘,四爷是她的少女幻想,当不得真,否则,恋上他们家的人,虽则能把人捧到天上,一旦摔下来,颇有永世不得翻身之势。 她也曾警告自己,可还是一步步地陷进去,是初见时他的笑,那涟漪一般地笑纹,海样深的眸子,不,不,不要再想下去,她晃了晃头,驱散了谩天谩地的思念,掉头去问知画:“这是四爷府上吗?” “不,这里是四爷的别院!”知画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局促不安,她来这别院也才半个月左右,如今看来,派她来专门是为了洛英,或者说,这别院的存在就是为了洛英。 她噢了一声,意料之内,把她救出来,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她抚了抚额,虽然刚用了一点莲子粥,还是乏力地很,眼皮自然地耷下来。 知画知趣,给她盖上了浅紫色织锦缎的盖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她闭着眼,脑子却不得停歇,刚才醒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随身物,金银、信和玉镯都在,缺了照相机,胤禛定然又把它没收了。 胤稹这晚并没有来,她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了。 她本来身体底子就好,经过这些天的调养,面色润泽起来。 这是个四进四出的四合院,夹带着一个小花园,住过了紫禁城,更显得这座宅子小巧精致,她住的房间外面种了好多花树,除了这个季节开的栀子花,还有丹桂,石榴,树边鹅卵石砌就的小池塘,养着几尾锦鲤,池边一张石桌,两个石凳。她常常坐在这石凳上,呆呆地看锦鲤游来游去,一看就是大半天。 胤稹站在月洞门口,端详她好一阵子了,夏天的早晨,阳光不是最耀眼,却足以在她的身上打上一圈光环,她穿着着翠绿绣玉兰宁绸对襟衫子,梳了个旗鬓,没有任何发饰,可就是这么漫不经心的一身,胜过了多少着意装扮地脂粉。她低着头,似乎专心致志的看着锦鲤,其实他知道她眼里空洞一片,她只是借这片池塘来掩饰她没完没了的思恋。他难受起来,她的思恋原来是属于他的。 知画端着海棠花式红漆茶盘从廊檐下走来,见到月洞门口皓立着的胤稹,有些意外,福蹲地急了点,茶盘上釉瓷盖碗噼啪作响,一手捂住了茶盘,一边惶恐道:“给四爷请安!” 胤稹最不喜下人手足无措冒冒失失地,皱了下眉,正要呵责,却见被知画的声响惊醒了地洛英抬头望向他。 洛英看过去,那抹颀长地身影穿着石青色的长衫,腰间玄色腰封上挂了同色镶金银线的扇套,他手里拿了把湘妃折扇,见她看他,摇着扇子徐徐走向她,那不紧不慢傲然阔步的姿态,象极了她夜夜欲梦见的他,她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喃喃自语道:“你来了?” “来了!”一样的声调,只是这声音缺了点低沉,多了年轻人特有的跳脱。她缓过神来,面对着的是那细长的眼眸,微斜的嘴角,她蹲下了身子,道:“给四爷请安!” 他唔了一声,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收起扇子,放在石桌上,道:“你也坐吧!” 洛英坐了下来,知画走到跟前,把茶盘上的白釉瓷盖碗搁在桌上,欠了欠身,道:“不知道四爷来,只拿了一碗冰镇银耳羹,四爷要用些什么,奴婢这就让厨房去准备。” “茶即可!”胤稹一手搁在石桌上,打量着洛英,随口说道。 知画退了出去,就一碗银耳羹,洛英也不好意思先用,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听得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身子养得好些了!” “脱您的福,好多了!”她欠了欠身道,想起来,还没有谢他救命之恩,复又站起来,再次蹲了个福,道:“洛英该死,一早就应该谢四爷救命之恩。” 她这么客气,他一发难受,他喜欢她没规没距地跟他套近乎,哪怕争论一场,也好过客套地让人觉着遥远,他知道她刻意要保持距离,心中恨起来,也不让她起来,冷冷地注视着蹲在眼前的她,道:“到底是宫里待过,懂了不少规矩!” 她虽然岿然不动,心中却暗暗叹息,口里说道:“四爷夸奖了!” 知画拿了茶水上来,见一个坐着,一个蹲着,不免诧异,退到一旁,屏气敛神地不敢吭一口气。 她越冠冕堂皇,胤稹越是恨,他拿起茶碗,抿了一口,眯起眼睛,道:“你说要谢我救你之恩,要如何谢?” 她抬头看他,他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不出什么神色来,她惶惑地低下头,细小的牙齿咬了咬嘴唇,搜肠刮肚一番,道:“愿为奴为婢,报答四爷相救之恩!” 为奴为婢,看来她是铁了心不愿和他有任何牵扯。他心寒地彻底,既然成不了她爱的人,就用不上顾虑那么多,他呵呵冷笑几声,道:“为奴为婢,是不是太委屈你了?若局势没有变化,我现在可能要尊称你一声额娘!” 是要让她难过,他的刻薄她是领教过的,这么多天她天天准备着他来,设想了各种情况,果然还是比想像更难以应付,这局面,尽管他肆意地在她身上扎了个口子,也只能任血汩汩地流。她敛着声息,不言不语。 他站了起来,也照她的样,蹲了下来,用扇子托起她的下巴,她虽然下巴抬起,眼睛还是往下,并不看他。 他恼恨起来,一手捏住她的双颊,那细长的手指力气颇大,捏得她两颊生疼,她只好怒目视他,他哈哈哈笑了几声,阴森森地说:“你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我救你,是为了你这付皮囊,你的唯一出路,就是以身相许!” 第43章 偿还 她愕然,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料到他会直截了当以这么羞辱人的方式宣布他的意图。他再无法无天,总得有所顾忌,她是他父亲的妻子,在这个礼法纲纪的年代,那是违犯人伦的罪。 “你,…,你是开玩笑地吧!” 他霎那间觉得无趣,松开了手,站起来,坐回石凳上,抿了口茶,正色道:“我几次三番地救你,冒了天大的风险,怎么着?就为了和你开几句玩笑!” 她闻言色变,仰头看他,他面沉似水,目光阴冷,不,事情绝不至于这么糟,他对她有意,只是气愤她与康熙有情在先,如果她动之以情,他不至于撕开面皮逼她就犯。 “你是我在此为数不多的朋友,我对四爷一直存着一份温情,请。。。” “朋友!温情!”他截断了她的话,咬牙切齿地说:“我的温情,早已消亡在西北的戈壁滩上!” 被她断然拒绝后,他甚至出现了了无生趣的想法,回想在西北那段自暴自弃的生活,他恨地牙根痒。既然能够从绝望处重生,他立了誓,一定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暗倷着汹涌澎湃的思潮,他拿起扇子,拍打着桌子,寒着声气道:“你起来吧!别说这些没用的,我知道,你对我但凡有那么点温情,咱们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蹲地久了,站起来有些困难,他伸出手,扶了一把她,看她垂头丧气地,本来就烦恼,又添了几分忧愁,心里畅快起来,道:“别说些没用的,我虽年轻,倒不信这些虚头八脑蛊惑人的话。今儿在这把话挑明了,我救了你,你的命是我给的。我只要色,这在你来说不是难事,之前之所以没来,是等你养好了身体,今天开始,只要我愿意,你就得随时伺候着!” 这是被逼到悬崖,不得已往下跳,以为到了平地,没想到平地上布满了荆棘。他把她往最邋遢的旮旯里推,那她就再也不亏欠他什么了。她已经发了誓,遇到再难的事,哪怕把自尊踩在脚底践踏,也得咬牙挺住,现在唯一的指路明灯,就是取回照相机,早日回到2015年。她惨白了一张脸,道:“说得明白,少费些猜疑!我欠你的,自然要偿还给你。你拿了我的照相机,也要还给我。” “照相机!”他斜了斜嘴角,眼里闪过一丝狰狞,她这么把持地住,是因为还有一丝希望。他发了疯,见不得她镇定地样子,他怎么受得苦,要她加倍地奉还。把她最后一丝希望都灭了,让她也尝尝生无可恋的滋味,道:“原来那玩意叫照相机!早已被我扔了!” 这话就象雷一样的在她脑海炸开,他太残忍,掐灭了她生的希望,她绝望了,后退了几步,痛苦地摇着头,道:“你这是把我往绝路上推!” 就是要这种崩溃的效果,他享受着把她击得粉碎带来的快感,作为可以主宰她命运的人,他毫不怜悯地说:“你不要妄图以死相胁,你死不死地,由我说了算,未征得我同意之前,你就是伤了一根毫毛也不行!” “既然都敢死,难道还怕你不成!”被迫到如此境地,她还有什么不敢说,什么不敢做地。 他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出其不意地揽住了她的腰,她挣扎抵抗都无济于事,他凑到她耳边,诡异地笑起来,迫着她向知画站立的方向看去,低声说:“你破一块皮,她要受二十大板,你少一斤肉,她得受四十大板,你要是寻死,她就先替你死,你要是真的死了!”他忽然停了笑,沉声道:“这院里三十多号人一个都活不了!” 在他怀里的她在颤抖,那乌黑明亮的眼珠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是真的害怕了,怕地快要哭出来,哭吧,他想,她从来没有为他哭过,这一次,哪怕是因为恐惧,也算是为他哭了一次。只是她倔强地翕住鼻翼,咬紧牙关把泪水吞到肚子里去。 他松开了她,用轻蔑不屑的神情掩饰了心中的失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今日没兴致了!”拿起扇子,提袍转身走了。 走了之后又是很长的时间不出现。她纵然绝望,也没有可以绝望的条件。哪怕她有一丝丝地厌世表示,知画及另一位贴身侍女谨秋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千万珍重。 单纯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对未来没有任何设想,每天最大的庆幸是又捱过了一天,而且胤稹没有出现。这么行尸走肉的生活过了一个多月,她的感官都麻木下来,对康熙的思念,对胤稹的恐惧,统统变得淡淡的,偶尔还想起2015,但既然胤稹把她的照相机都扔了,回去的想法也成了泡影。她以为自己泯灭了欲望,到了不为己忧的化境,只是胤稹的再次出现唤醒了她的痛感,麻药失了效,百爪挠心的痛让她生不如死。 七月中,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过了晌午,她百无聊赖,闺房内书墙上的书都翻了一遍,再没有她特别感兴趣的,呆呆地坐着看知画和谨秋绣花,看了一会儿,站起来,想走动走动,知画想起来,道:“书房就在前院,四爷收了不少字画,姑娘若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书房除了一面是门窗,其他三面墙都是书,临窗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看来这书房是四爷一个人用的,他孤僻的性子,不预备与任何人分享这私密的空间。 她有些踌躇,不知道是否应该侵犯他的领地,略一思忖,想着之前孙管家说过,四爷关照的,这里的一草一木她可以随意处置,这么说来,这书房她也没什么不可以进的。 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桌上文房四宝,涇州宣纸,收拾的井井有条,桌面下一排抽屉,打开左边的,放着印泥之类小物件,中间的,是一些胤稹随手的涂鸦,拿出来一一端详,无论是字,还是画,都令人惊艳,这么冷酷无情地一个人,笔触竟如此细腻传神,比起康熙的雄浑大气,自有一股恬静疏况的气质,她冷笑一声,可见字如其人这句话是诳语。去拉右边的抽屉,怎么拉也拉不开,仔细去看,原来这抽屉从里面被锁上了。 她站起来,意兴阑珊地去看书墙上的书,心中有个疑团越来困扰,为什么单就那个抽屉被锁上了?是不是藏了他不想被发现的东西?忽然想起当日在船上,他把她的照相机放在右手的抽屉里!会不会?她麻痹一阵子的脑神经开始活跃起来,当时他说把她的照相机扔了,她事后细细琢磨,总觉得象是他一时赌气说出来的气话。她内心里面,对人性还存着幻想,虽然胤稹外表阴冷,说话又刻薄到极致,她总觉得他不是失去了灵魂的人,他也曾对她温情脉脉,在紧急关头,不顾一切地救她。再说,把事情做绝了,于他有什么好处? 想到此,她又折回身去,再次用力地去拉锁着的抽屉,却听到守在门口的知画战兢兢的声音:“四爷!” 那抽屉被她牵扯地有一些松动,侧面有一个小小的缝斜出来,她急忙转身靠紧抽屉,门被打开,身着银灰色团福长袍的他傲立在门口。 第44章 痛恨 对视对她来说紧张不安,于他则熟视无睹,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看她还紧贴着书桌,挑起眉不耐地说:“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斂眉看了一眼冷眉冷眼的胤稹后,心虚地有点发慌,支吾一阵想想还是快速离开现场为妙,福了一福,三步并作两步向门口走去,只迈了一步,就听到身后有话:“慢着!” 站住了,听得他说:“转身!” 条件反射地欲转身,转念一想他对她不善,何须要听他的话,便继续往前走,不料他大步走过来,扯住了她的胳膊,拖着她往书桌边走。 那铁钳般的手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地意思,她嘶了一口冷气,道:“疼!” 他不为所动,把她往黄花梨圈椅上一扔,指指斜着条缝的抽屉,道:“是你所为?” 她整个人被摔在硬木椅子上,骨头散了架地疼,呲着牙一仰头,恼恨地说:“是又怎样?” “你想找什么?”他俯身过来,两手分别抓住两边扶手,凝视着她的眼睛,道。 一时间她没有组织好语言,他山一般压过来的身躯迫得她不得不后仰,仰无可仰之后,只好偏转了头,忖度着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地,她只是在找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道:“找我的照相机!” 凑近了,她丝丝缕缕的呼吸圈住了他的心,她偏转着头,他直接面对着一段细白的粉颈,印象中她的头发从来没有梳的光洁过,总有几缕头发沿着颈子滑到衣领里面,让他禁不住想像这里面的光景。端午那天在假山后她主动对他轻解罗衣的画面跃入了脑海,他心头燥热起来,压抑了这些天的欲望跃跃欲试地喷薄而出。有一瞬间地慌乱,怕渐趋沉重的呼吸泄漏他的想法,他退了回去,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沉着声调,道:“真蠢!上次已说照相机被处理掉了,再说,就是要藏匿,也不会放到你可以看得到地方!” 她刚萌芽的希望又被掐断。怎么也想不通,不光再次夺她照相机,还极其嘲弄讥诮之能事,囚禁她,威胁她,把她当耍着玩的猎物,早知如此,不如当日直接被巡夜太监抓住,要死要活也痛痛快快地,好过这么被架在钝刀上慢慢地磨。 她对他残存的一点幻想消失殆尽,肃着一张脸,道:“我恨你!” 他转过身子,长眼睛散着幽幽的光,她穿着墨绿色的衫子,对照着深色更显得肌肤胜雪,怒视他的双目凛然地象昆仑的冰川一样,不管怎样,在他眼里,她都是独一无二的,冷若冰霜是另一番美态。她说她恨他,他感觉不到不快。不能两两相爱,那就互相憎恨,做人做事他都要求极致,能让她恨到骨子里,就是在她脑子里打上了烙印,她这一辈子都别想摆脱他。 “好,好极了!”他嘴角一勾,俊朗的脸上挂上了邪恶的笑容,瞥了一眼窗外鲜艳似火的石榴花,正如他当下熊熊燃烧的欲念,伸手关紧了刚打开的雕花木窗,没有必要再压抑自己的欲望,就现在,索取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让她的恨更深一层,兴奋让他忽略了自己内心隐隐地痛,他眯起眼睛潜藏眼里的火光,大踏步地走向门口. 关窗的动作引起了她的警惕性,看他走向门口,她赶紧站起来,欲夺门而出,可是他已经占了先机,不紧不慢地给门上了闩. 他转过身子眼里张扬的欲望让她悚然,回头一看,那三面书墙似铜墙铁壁那样提供不了任何出路,他步步紧逼,她只好节节后退,退到书墙边上,她疯了似地拿起书架上的书砸向他,他闪避的同时一个箭步上前制住了她的手腕,把她一推,她整个人摔在了地上波斯进贡的红蓝花纹地毯上,刚要挣扎着坐起,他欺身向前,一手控制住她的双臂,身体坐在她两腿上,使她浑身不能动弹。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开始撕她的衣服,三下两下她身上的衣服荡然无存,可怜她哭喊无门,只好苦苦哀求:”求求你,求求你….!” 他红着眼,恶狠狠地看着眼前这具活色生香的身体,以狞笑搪塞他心底深处的脆弱,道:”你以为你恨我,其实还不够彻底,现在让我来教教你,恨也要恨地淋漓尽致!” 忍受着前所未有的屈辱,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她身上肆虐,从来没有这么锥心刺骨地恨过一个人,她咬碎了银牙:”你是魔鬼,我诅咒你,诅咒你…!” 她撕心裂肺地哭,凄厉得整个小院的人们为之颤栗。那一日,她以为她流光了这一生所有的泪,她的余生,除了恨,不会再有别的情感。 从夏天到秋天,他没有再来。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的灵药,记忆变得像洗白的布,淡淡地看不出本来的颜色,2015已经不可企及,她回忆起来,以为自己做了一些梦,康熙曾经是她的美梦,可惜最后成了泡影。而胤禛,要说他们有过美好的开头,后来也成了一场噩梦。 梦醒了,日子还要过。笑容从她脸上绝迹,话能不说就不说,她觉得这样挺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必看得太隆重。 树叶纷纷落下,东洋移植过来的五角枫由绿色转成红色,银桂淡黄色的花蕊散发着恬淡的清香,知画折了几枝桂花插在花瓶里,她怔忡了半晌,这味道刺激她的感官,前尘往事袭上心来,她离得远远地,交待知画谨春把桂花拿开。 饶是如此,刺痛她消息还是不期而至,午后她合眼假寐之时,听得知画与谨秋絮絮叨叨地在谈论今年新一轮的秀女选拔已经结束,登基三十二年平定四海功勋卓越的皇帝陛下依然风华正茂,虽然后宫前所未有的充盈,此次仍晋封了不少女子,其中有一位一月之内身份连跳,直至嫔位。 那些“唯一的妻子”之类都是鬼话,男人没有一个不薄情的,皇家的尤甚。夜间,她取出枕头底下的紫云镯和诀别信,几次作势,欲把镯子摔碎,那夜的月光曲和催人心扉的话语不停地作祟,终究下不去手,让知画开了箱笼,把镯子埋在箱子最底处。又取下灯罩,哆嗦着手把信搁在烛火之上,看着渐已发黄的信纸在火苗下变黑变灰,她决然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念,但愿永不再见! 八月十五中秋夜,孙管家一早就忙开了,傍晚的时候,差人来请她过去厅里喝酒。 她与院里的人处久了,彼此随和,凑凑热闹,时间可以过的快一些。 酒席设在花厅,花厅延伸在唯一的小花园里,有一面墙,拉起了金丝藤竹帘,竟是整片的玻璃。一轮皎洁悬挂中天,园内刻意地熄了几盏灯笼,任由月光如洗地照着影影绰绰地婆娑树影。 她走进花厅的时候,一阵轻风吹过,玻璃外的桂花散蕊纷纷地随风飘起来,那个她有切齿之痛的人,负手站在落地玻璃前,正看着纷纷洒洒的花絮。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可是这临窗玉立的清瘦背影让她难受起来,恨意从骨头缝里流出来布满了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 不确定够不够虐。 第45章 醉言 洛英转身欲走,花厅门口站着的两个随从,一左一右地拦着她。 酸枝木中嵌云南大理石的圆桌上精心布置着两付象牙箸、琥珀杯及金边蓝花景德镇碗碟,桌子中间是四凉四热八道小菜。食物精致诱人,餐具美仑美奂,周遭清风明月,树树琼花随风飞散,胤禛穿着蓝紫色素面府绸长袍,修鼻深目仪表堂堂,可是这些都不在她的眼内,她默不作声地坐下来,看也不看他。 她一身月白色宁绸斜襟褂子,梳着没有任何发饰的旗鬓,眉眼漠然,清冷地仿佛寒夜落下的霜。他眯了眯细长的眼睛,思念痛苦自责全都掩藏起来,薄薄的嘴唇微斜,看着即傲慢又冷酷。 他缓缓地走过来,坐在洛英对面,手伸过去,欲抓住她搁在大理石桌面上的手,她缩了手,他抓了个空,自嘲地捏了捏手指,目光空洞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翠玉搬指,嘴角牵一牵,道:"我撂下了府里的事务,宫里的应酬,念你一人,特意陪你来过这个中秋节,你倒好,拿这付冷脸子对我!" 她想也不想,冷冷回道:"不需要你陪!" 被回绝的这么痛快,他脸上白了一阵,忍了片刻,继续道:"我要你陪,养着你,就是需要的时候换换口味。" 她别过脸,那种厌恨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死灰复燃。 他的耐心到了极限,刻薄的性子开始作祟,说道:“怎么我从没见过你的笑颜,是这里的奴才伺候地不尽心吗?” 看她依然是不啾不睬,扬声道:“孙福儿,服侍姑娘的是谁?" 陪侍在垂花门外的孙管家刚要回话,洛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幽怨地看了一眼胤禛,道:“你这是何苦?” 只消一眼,于他便是晴天。脸色依旧沉着,不依不饶地说:“若一切合意,何不展颜一笑,为我斟上一杯,我最欢喜的是你的笑颜!" 他若不来,还勉强度日,他来了,她意图麻醉自己都做不到。今夜看来又是躲不过的一劫,她提起酒壶,胤禛把酒杯放到她面前,她为他斟上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不等胤禛举杯,便自己先一干而尽。 她不善饮酒,一杯下去,酒精辛辣直抵胃部,火烧火燎地感觉好似腹部着了火,生理的不适取代了心理的痛,她又喝了一杯,一杯接一杯,酒喝多了,头脑失去了控制,不该出现的记忆在脑海里反反复复 ,她干涸已久的眼眶湿润起来,眼泪一滴滴地流到酒杯,和着酒一起喝掉。 胤禛内心生涩地很,觑着眼看着她泪眼婆娑,身体摇摇欲坠,忍无可忍夺下她的酒杯,找不到酒杯,她又去拿酒壶,他夺去了酒壶,扶着她站了起来,她四肢绵软,有气无力地想推开他,叫嚷着:“你走开,我要喝酒!” 胤禛拦腰抱起她,把她往罗汉榻一送,闻声仓皇进来的孙管家陪着小心问道:“四爷,是否要准备醒酒汤!” 他点了点头,孙管家退了出去,眼看躺在榻上的她口里声声嚷着“我要喝酒!”,手脚乱舞地要起身,他急步上前,按住了她的肩头,自己也坐了下来,她要推他,推不开,醉眼朦胧地瞪他,道:“你快走开,我讨厌你!” 酒上了头,她颊上两朵红云,为苍白了许久的脸上增添了气色,眼角泪痕未干,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神缺了股犀利,多了些无助,他心头悸动,又不确定她清醒状态几何,拉下脸道:“你知道得罪我的后果是什么吗?” 紧蹙的浓眉,关切地眼神,紧紧抿着的薄唇,在她眼里他的面容与康熙的重叠在了一起,她晃了晃脑袋,喃喃自语道:“我醉了,醉了。。。。” 又推了推,他固若金汤地拥着她的肩,她放弃了,把头搁在他肩上,道:“我真的讨厌你,恨你,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你太坏了,剥夺了我一切的希望,侵占我,诬蔑我,监视我,这么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可你又不让我死。” 转过头,目光失焦地望着他,道:“你原来没有那么坏,是不是?我以前当你是个好人,我们之间只是有点误会,对不对?”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他点点头,她又转过身子,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对着空气说:“在清朝真是不好玩,他也不是好人,我只是看你一眼,他就雷霆万丈,我被人害了,他只顾着生气,把我一脚踢了出去。” 说着哽咽起来,伤心地珠泪涟涟,他抱住了她的头,让她的泪沿着他的脸淌下来,她边哭边捶着他,说:“没想到你更坏,你是真正的坏人,他还歹还让我回去,你呢,毁了我唯一的希望,回都回不去了。你不是人,你们一家子没有一个好人,从男到女个个都坏,坏透了。。。。” 孙管家拿了醒酒汤过来,看到这一对男女相拥而坐,女的哭得伤心欲绝,男的冷峻的脸上好似激动又好似生气,他知趣,把醒酒汤放在桌上,唤退了左右随从,掩门退了出去。 她哭累了,声音低了下去,看看她,已经枕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他抱起她,让她卧在榻上,自己也倚着她躺下来,眼前的她睫毛上还悬着泪珠,紧闭的双唇红的似樱桃一样,他情不自禁地轻吻她的唇,回转身子,仰卧向天,长叹一口气,道:“你单说我坏?你就没有想想我有多痛苦。你从天而降地出现在我面前,生动活泼是这死气沉沉的世界唯一的鲜活色彩。在杭州你说喜欢我,我欢喜地心从腔子里要跳出来。满心欢喜地盘算等你一年期满,跟他把你要回来,认了真的想娶你为妻。我是一条道走到底的人,与他不同,我不需要平衡关系,我对你好,这一辈子只会对你一个人好,其他的女人,可停可休,我不在乎,即使当了。。。”这两个字,他想了想,还是出不了口,接着又说:“我也要明目张胆的专宠,把世间最好的都给你一个人。可是你。。。”他恨恨地又重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子,侧卧看着她,她呼吸平顺地睡得深沉,他抚着她脸上的发丝,道:“你怎么让他把心偷去了,你为他哭,为他笑,这原本属于我的幸福,你怎么这么残忍地让我既看得到,又得不到。你别怪我,我认死理,你是我的,我就是舍了性命也要把你攥在手里!这些日子,我也不好过,想着对你说的这些混帐话,做的这些混帐事,惶惶不可终日,我天天想来看你,可我不敢。呵呵。。。”他冷笑几声:“这世上居然有我四郎不敢做的事。” 停了片刻,他接着说:“我的确怕,怕自己情不自禁说话伤你,在你身上泄愤!你在这里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今儿八月十五,宫里府里那么一摊事,我都撂下了,只是着魔般地想着你,想和你过一个团圆节。”他伸手过去,把她紧拥在怀里。“就这样,乖乖地让我抱,有多好!我是坏,坏在我爱你,你知道吗?” 第46章 新生 清晨的阳光透过疏朗的树木斑斑驳驳照进花厅,她睁开眼睛,直接面对的是胤稹安详的睡容,再一看,自己竟然枕在他的胳臂上,手还放在他的肩上。 这郎情妾意的暧昧场面骇了她一大跳,轻轻挪开手,慢慢地坐起来,胃部难受,头也涨痛地厉害,她摸着脑袋,想了想,记起来自己昨晚好像又哭又喊地,而胤稹,他好像一直陪着她,之后说了些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衣衫齐整,看来昨夜她烂醉得使他失去了兴趣。看看他,闭著眼睛睡的正香,他睡着的样子倒是极看得过去,好过他醒时乖戾刻薄的做派百倍。不管怎样,还是趁早溜吧,省得惊醒这混世魔王自讨苦吃。 身上的裙褂一部分被他压在身下,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往外拨拉,力气用到最大的时候,他一个翻身,突然地松懈,她整个人都往后仰去,脑袋直接嗑到酸枝木的榻挡上,“咚”地一声,疼的她呲牙裂齿,心里还在想,不好,这下把他闹醒了。 果不其然,胤禛揉了揉眼睛,一看身边没有她,掉头向榻尾看去,发现她弓着腿坐着以手扶头,正戒备地望着他。他也不起身,侧过身体,只是看着她,也许刚醒过来有些懵,眼神柔和地完全没有她习惯的阴鸷,他的嘴角上翘,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是在微笑吗? 他嘴角的笑纹越来越大,她心别别跳起来,别又是在动什么坏脑筋吧? 他开了腔,道:“好受些了吗?” 好受什么?醉酒的难受尤在,心里的创伤并不会因为一夜好睡而消失无踪。她的眼睛又结上了霜,而他那里奇异地平和宛如一派春光。 他坐了起来,凑到她身边,说:“以后不要这么喝,太伤身子!” 他一反常态地温柔,让她反而胆战心惊,缩了缩身子,想离他远一些。 他蹙了蹙眉,沉吟片刻,伸手握住了她纤弱的手腕,象感慨又象自责,道:“身子骨虚成这样!” 她要挣脱,他却不让,揉搓着她的手,道:“我再坏,也不愿意你自己伤害自己。人命大于天,一人只能活一世,往远了看,路还长得很,这未来的风景未必不如你来时的路。” 她愣住了,他是另有所指,可是道理也没有错。眼下就她除却巫山不是云,那一位已经另有新欢,盛宠超前。她叹了一口气,总得活下去,放下了就是超脱。抬眼看胤禛,那眼里全都是关切,仿佛重新回到畅春园他来看她时的光景。不过也吃不准,此人喜怒无常,不晓得一翻脸又是怎样的狂风暴雨。她心湖乱了,思绪纷杂,眼神闪烁地垂下了头,默然不语。 那扑闪蝴蝶似地长睫毛盖住了眼睑,他的欢喜简直难以形容,直想揽她入怀,又怕太过迫切,惹得她反而不快,只是把手一步步地往胳膊肘延伸。 她觉察到了,以另一手去推他的手,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作势一拉,抱个满怀。果然没安什么好心,她恼恨了,寒声说道:“你放开我!” 他只是把她搂得更紧,心潮起伏地连声音都打了颤,道:“不放!到了我手,你再也别想挣脱开去!” 贴近了他的胸膛,她感受到他剧烈地心跳声,只听得他又说:“昨晚这么一说开,我心里敞亮了,再这么下去,互相磨折着,走的是死局。我对你的心,从你躺在甲板上那一刻起,就痴了,这之后日益加剧地,竟如疯魔一般。 费尽心机地留意着你,不让你受一丝伤害,这些苦心,你都体会到了吗?” 细想起来,每次她有难,都是他出现在她身边,伸出援手,用心不谓之不苦,她非铁石心肠,听到此不免动容,抗拒的力量小了,静静地挨着他的肩膀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受了鼓励,抚了抚她睡乱了的旗鬓,道:“你却拒我千里之外,即使我冒着性命之尤救你,你一醒过来,话里话外地要与我划地分界。。。”说着说着,声调高起来,吁出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绪,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怎能让人不恨!我平日对人睚眦必报,满以为这么对你,也能让我自己好过。其实我错了,你痛,我更痛!” 他生来口齿伶俐,一层层地说下来,她听得到自己心田的冰冻断裂地声音。他回过身子,托起她的脸,细看过去,他眼梢挑着,眉眼间是让人难以抗拒的诚挚,她的眼神缓和下来,数月来第一次有了脉脉流水一般的情致,他心猿意马,俯下身来,欲吻她的唇,她蹙了眉,偏转了头,细声说道:“我还没有准备好!” 他眼神黯淡了一下,凝神片刻,追逐着她的眼神,道:“我们撂下以往,重新开始,好吗?” 说完了,又怕她不同意,道:“我照着我的本心对你好,你所要做的,不过是打开心门。。。!”说到此,他有些说不下去,趾高气昂的他居然降尊纡贵到如此地步,简直不可思议,可看到那清泉般眼睛回转来看他,他抿了抿薄唇,哑声道:“不要拒绝就行了!” 这是一个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胤禛,冰一样的外表下面居然有如此热忱地一颗心,他的话句句敲打在她的心窝,那贫瘠的荒漠并非不需要甘霖,只是,她心里还有一抹淡淡地云驱之不散,思来想去,她仰头看着胤禛,这眼里的一丝温柔让他几乎手足无措,道:“给我点时间!” 他唔了一声,点点头,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搂着她片刻,心意燥起来,只好克制着。她轻轻一推,算是帮他解了围,顺手松开她,目光炎炎地看着她下了榻。 她整理完衣裙,放下蓬松的旗鬓,拿手当梳理了几下头发,辫成发辫,他坐在榻上呆呆地看着,原来女人早起理云鬓居然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 她料理完毕,看他神往地看着她,脸色一红,低下了头,启齿轻声道:“我走了!” 他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襟,依依不舍地说:“再呆会儿!” 他情意绵绵地她倒不反感,可内心还是有些苦涩,心中暗自叹气,却听得他说:“我今天要走!” “哦!”她慢声慢气地应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是怅然还是轻松。 “回去处理点事务,明天就来!” 得到的还是不置可否的一声“唔”。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硬把脸凑到她面前,长眼睛全是神采,道:“来了就想多住几天!成吗?” 被他盯得厉害,她只好目光游移,绵软地说:“你的宅子,你想住多久,何必问我?” 转念一想不对,定住了看他,怯生生地眼睛里有些担忧。他不是没有失望,但一想,日子还长着呢,于是笑笑,挽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道:“你放心,你不同意,我不会强迫你!” 天色大亮,花园内偶尔有一两个下人走过,眼神扫到花厅看到这付景象赶紧低眉敛首走路。她放下了手,淡淡地一笑,看了一眼他,向门口走去。 第47章 惊闻 紫禁城宫人太监们最近热议两件事。 一是钟粹宫的守门太监得了失心疯,整天对人念叨他看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老毛子从懿贵人的寝宫中走出来,坐着一驾谁也没见过的飞天车走了。没人相信他的话,钟粹宫自洛英失踪后,就一直封着,宫人太监各自派了新的差事,留着失心疯的德子没法安排,顾顺函是他师傅,念着旧情,求了顾问行,把他留在钟粹宫,扫扫院子,若老天开眼,他又好了,或许还能再用,若糟践死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第二件是六月头上又选了秀女,今年盛况空前,共有九位直接晋位,其中万琉哈氏眉眼间有懿贵人的风韵,特别是浅笑低吟时嘴角边的梨涡,让皇帝又找着了春天,刚选上了答应就侍寝,一个月不到直接封了嫔,从答应到嫔,那是连级跳,一时风头无二,名不见经传的万琉哈家族顿时身价急升,正当后宫里又为万琉哈氏专宠惶惶不安时,万琉哈氏升了嫔位没多久又失了宠。据乾清宫可靠情报,只为了万琉哈氏笑不露齿的端庄让康熙忍无可忍,说了一句:"扭捏作态!"后,便让人把万琉哈氏又抬了回去。 情报准不准确暂且不管,反正后宫上至妃,下至宫女有空就对镜子练习露齿而笑,刚刚练得有点成就感,樱红的唇露出一点点贝齿,皇帝起驾去了畅春园,谁也没带。 康熙回宫的时候,已接近十月,北方冬天来得早,秋高气爽地兰天白云渐渐消失。这几天一直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旷的紫禁城,远远看去,仿佛与天合在了一起。压抑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那日康熙坐着步辇经过钟粹宫,隐约听得院内传出沙沙的声音,吃了一惊,问道:"里面还有人住吗?" 顾顺函低首回道:"回皇上,钟粹宫守门太监秦苏德住着呢!" 康熙唔了一声,过了片刻,又问道:"不是所有宫人太监都散了吗,怎么单落了他!" 顾顺函心跳漏了一拍,怕自己照应徒弟的心思被皇帝瞧了出来,头皮发胀地哑声说:"秦苏德撞了邪,见了不该见的东西,脑子有点呆,其实也没大碍,只是没地方收他,让他留在钟粹宫,收拾收拾,也派个用处!" "撞了邪?"皇帝沉思地往刚刚经过的钟粹宫看去,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说道:"停辇!朕要走走!" 下了辇,就往钟粹宫走去。 顾顺函暗叫不妙,可也不敢拦住皇帝的脚步。 大门许久未开,两个太监联合推门,"咯吱吱"地沉重声音让人心头起栗。康熙跨过暗红色的门槛,眼前一派萧条让他感怀不已。 这个时节,廊庑下应该挂上了红红的灯笼,正房门口站着两个总角的宫女。 掀开宝蓝色镶边紫红色的锦缎夹棉门帘,屋里被烘的暖暖的,什么香都不熏,她说不自然,花瓶里长年插着花,这个时候应该是梅花。循着梅花的淡淡芳香,绕过浅红色的帷幔,她或在作画,或在练字,或在看书,或讲一些希奇古怪的事情给侍女们听,见了他,所有人都下跪行礼,唯她笑着望向他,她是没有定形的,有的时候“噗”地跳到他面前旁若无人地搂住他的脖子,有的时候忙着自己的事假装没有看到他,但他却觉得无比舒心,所有人都向他三跪九叩,诚惶诚恐,所有人都想从他这里得到荣宠恩遇,只她不献媚,她从来不在乎,是啊!她是太不在乎,才••• 现在,只有风,偶尔飘零的落叶,以及一个沙沙扫地的太监。 德子听到门开启的声音,迟钝地抬起头向门口看去,只见来人鹤立在门口,穿着石青缎面的羊皮褂,外套黑狐皮的坎肩,冠上是鸽血红的宝石顶子,冠下端正肃穆的容颜不是皇帝是谁。 德子揉了揉眼睛,停了手中的扫帚,木木地站在那里,顾顺函在一旁急的不行,心想,果然是疯了,不济事了,今儿弄得不好连自己都被牵连。 他哆嗦着,身上冷汗直冒,说道:"皇上,您看这秦苏德呆的不像话,您老是不是?" 德子听到"呆"这个字,浑身一激灵,跪下身子,一阵嚎哭,连滚带爬地向康熙跪来,口中说着:"万岁爷,您总算来了,他们总说奴才疯了,奴才呆了,可奴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他们不相信,您是真龙天子,您来给奴才说句公道话,万岁爷啊!"一边说,一边涕泪横流。 顾顺函赶紧派了两个太监擎住德子,自己跪在地上磕头不已,道:"请万岁爷恕罪,总是奴才处置不当,让这疯子冒犯了天颜,奴才即刻就将他杖毕。" 康熙把手背在身后,走到德子身边,示意太监稳定住德子的头,往德子的眼睛深处看去,见他瞳仁有些迟钝,但是不散,神志应该还在,也不管顾顺函,对着德子,和颜悦色地问道:"你都看到了什么,朕给你断一断!" 德子匍在地上,涕泪涟涟地说:"自懿主子失踪后,这院子的人都散了。剩下奴才等着派遣。那天夜里,这院子亮得跟白昼一样,奴才走出门口一看,一驾圆圆的飞天车停在院内,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老毛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也不看奴才一眼,走进了主子的寝宫,眼看他在寝宫内走了一遍,又到廊下来回几趟,嘴里叽哩咕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回到飞天车,一眨眼连车带人都不见了。奴才都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使劲掐自己,生疼,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奴才总跟人说,咱懿主子不是凡人,是天老爷派下来的,天老爷又来接她了,可怜懿主子!"说到这里,他停下了, 顾顺函冷汗澄澄,想着,可不是疯了,说这样的胡话。 只听德子转了口风又说:"奴才跟别人说,别人都说奴才疯了!奴才就是疯了,也不造这个谎,万岁爷明鉴,万岁爷做主!" 康熙越听心抽的越紧,举手制止了德子再说下去,在院子里橐橐地走了一圈,抬头仰望天空,这铅灰色的云层简直要压到他心底,空间逼窘地让人窒息,他脑子胀痛地厉害,千百个声音在说一句话,她还在,她没走。 稳了稳心绪,他踱步到德子身边,说道:"抬起头来!" 德子抬起头,眼泪鼻涕哭了一面,垂着眼睛,两条细胳膊撑在地上,抖的筛糠。 康熙蹙了蹙眉,继续平和地说:"旁人不相信你,朕相信你,你不要怕,朕待会儿就让人给你安排个好去处,你说说,懿主子去了哪里?" 德子闻言一颤,又低下头,说道:"奴才知道的,都说了,懿主子去了哪里,奴才真不知道!" 康熙背转身去,目光如电地注视顾顺函,沉声道:"顾顺函,你包庇的狗奴才!" 顾顺函腿一软,跪了下来,磕头磕个不停。 德子用手摸了一把眼泪鼻涕,想了想,反正没有活路了,停了哭泣,横下心,说道:"有人要害主子,主子连夜跑了,去了哪里,奴才确实不知!" 康熙急问道:"害,如何害?你还知道什么?" 德子此刻也不怕了,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死也死的清清楚楚,道:"主子端午那夜就被人下了毒,大难不死,可总有人追着不想留她个活口!" 他整个人好像直落落地从悬崖往下掉,摔到谷底肝胆俱裂,转身打量这萧索的院落,当初她就不愿意来宫里,是自己说可以护她周全,如今害得她亡命天涯。那夜她泪眼迷离地跪在地上,泣诉着说受了委屈,是他让妒忌蒙住了心,连让她澄清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他顾着自己的疲倦,自作聪明地以为慧剑斩情丝就可以使一切风平浪静。可这么多月过去了,鱼目混珠的方法没有奏效, 东施效颦反而让人膈应。他的思念变地越来越绵长,而她呢,她飘零在何方?这么特立独行的一个人,连三纲五常都识不全,如何在这社会上生存? 德子意欲再说,康熙摆手,不管兜出了谁,都是皇家的罪恶,他内心虚到极处,无力地说:“就到这里吧!你要尽奴才的本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很好,不过不是今天!朕乏了!” 说完,他晦涩地看了一眼顾顺函,道:“你给他安排个隐蔽的所在,还要再问!” 不能够再停留,一张枯叶随风卷起,在他眼里,幻变成了她憔悴的容颜。德子扑在地上嚎哭,对着皇帝渐行渐远的落寞身影,凄凉地喊着:"谢万岁爷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 王的回归。 第48章 悟迷 胤稹是一个相当有情趣的伴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博古论今无所不知。相处久了,她对他越来越了解,原来他自视甚高不是没有道理,资质超常的人通常比较傲慢。 而胤稹,则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节奏,适当地保持着在洛英面前出现的频率,循序渐进的慢慢推进,等她习惯了他的陪伴,他又放缓了节奏,终于有一天,她开始期盼他的到来。 北京城下了第一场雪,院子里万木凋零,唯有腊梅绽放出蜡黄色的花苞。 她穿的白色蜀锦对襟翻狐毛褂上绣的红梅是胤稹亲手画的,一支梅枝从侧面斜插出来,星星点点的红梅错落地分布全身,坐在镜子面前,她从妆奁盒中取出一支嵌红宝石紫金钗插在发髻上,发际贴上白玉镶嵌的发钿,细细地对镜端详,知画在背后掩口笑了:"四爷待会儿来了,眼睛都要直了!" 原来她这么刻意打扮是为着胤稹今天要来,这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鬼迷心窍了吗?才刚把那人放在心底掩藏起来,又要开始另一段前途未卜的恋情!平静的心湖再起涟漪,她是存心让自己没有好日子过。 宛转明媚的目光暗沉下来,她举起手来,欲拿下头上的紫金钗,听得门口有请安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回头,胤稹便迈着大步地闯进了她镜子的视野。 他披着酱紫色团福的翻黑狐毛长氅,头上一顶黑貂皮暖帽,狭长的脸庞五官象刀刻似地立体,与生俱来的冷傲表情看到她缓和下来。两人的目光在镜中对视,洛英微微一笑,放下了拿钗的手,胤禛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对着镜子,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压低了声音说:"真国色也!" 被他眼神围追堵截着,她真有些后悔不该早起费心对镜贴花黄,何苦呢,刚从另一个陷阱爬出来,半条命还没续上,紧接着又要陷入另一个泥潭。欲抽身回避,被镜子旁屏风挡住了去路,夹在胤禛、屏风和镜子中间,进退维谷,但觉性燥,两颊热起来。胤禛看她脸红红地,眼睛扑闪扑闪的不知道往哪里看,顿时觉得这一年来所费的心思都是值得的,脸上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肺腑间却有一股热气往外冒。他微微一笑,慑住了心神,回身对知画谨春说道:"给你们姑娘准备准备,马车正等着门口!" 洛英疑惑的看他,他扶住她的肩膀,说道:"知道你闷得慌,今日我得了闲,这雪下的妙,带你去潭拓寺踏雪赏梅去!" 出了京城便是连绵的山脉,名寺在高山,潭拓寺虽然无名,也座落在其中的一座不高的小山上。山势平缓,雪初齐,石阶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珠子,她的鹿皮靴不甚防滑,好几次惊呼连连,胤稹伸出手,她只好借他的力,半个人倚着他,这一路走去,她走得胆战心惊,胤稹却走的神采飞扬。 这是一个幽静的所在,崇山峻岭中,几间庙舍荣辱不惊地屹立着,人迹罕至,自然香火也寥落。这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她喜欢这遗世独立的清静。跟着胤稹上了几炷香,她站在大雄宝殿的高处,自上而下望去,远山近脉一片苍茫,天色虽然阴沉,也没有妨碍她久在樊笼中,复得归自由的快意。 驻足了一会儿,纷纷扬扬地有小雪扬起,两人兴致正高,丝毫不为所动,对视一眼,欲移步寺后的据说开满梅花的山坡,却被一个小沙弥拦住了路,小沙弥双手合十,道方丈有请,茶房一叙。 茶房内燃着炭盆,他们脱下大氅,撒落的雪花飞到盆内,炭火便噼啪作响,炭木星子四溅。 室内陈设至简,靠窗长条桌两边各两把椅子,桌上放了一把茶壶,四个青瓷杯子。沙弥引二人入座后,拿出两个杯子,分别倒上香茶,退了几步,双手合十道:“请施主稍待,师父即刻就到。” 沙弥掩门走了,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静静地除了炭火,就是窗外雪簌簌而下的声音。 胤稹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洛英,她手捧香茶,轻轻地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恬静地坐着,见他看她,淡淡地笑了,晃眼看去,静谧地就象一幅画一样。她此时的沉静,与初见她时的活泼相去甚远,这样的变化,他隐约觉着遗憾,感觉她违背了她的本性,即使笑着,总有些浅浅的惆怅。 她有时望着他,偶尔也会眼睛盈盈如波,可他疑心那是因为他相似的五官轮廓令她产生了遐想,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那个人,是狂傲的他立志终生挑战的唯一人,没料到这挑战先从女人始,他不禁苦笑,若不能成为她心中的最爱,用他自己的方式爱她,与那光耀夺目的存在并驾齐驱,也不失为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方法。 洛英被他看久了,有些窘迫,站起来环顾四周,对面墙上挂了一幅梅花,走近了看,只有寥寥地几笔,一枝老梅居然传达出了苍凉的意境。 胤稹也注意到了,定睛去看落款,是“圆净”二字。 他眼睛放出光来,道:“果真是圆净?” “圆净是谁?” “圆净是闻名海内的高僧,二十岁就当了报国寺的主持,不仅佛法了得,诗画更是一绝。”他走近了,一寸寸地看梅枝的画法,得出了结论,点了点头,道:“是圆净真迹。” 随后,又略带迷惘之色,道:“圆净三十岁起即云游四方,无人知其所踪,此画笔法如此老辣,应是晚年所作,不知道此寺方丈什么渊源,竟可得。。。”话音未落,响起叩门之声,房门推开,一衣着单薄骨骼遒劲如苍松的白眉老僧走了进来。 “阿弥陀佛!”老僧合十施礼。 “阿弥陀佛!”洛英跟着胤稹还礼。 胤稹看去,那老僧眉眼苍劲,确非凡人,存了心思,直截了当地问:“请问大师法号?” “老纳圆净!” 闻言胤稹大喜,大隐隐于市,原来神秘不知所踪的高僧就在北京城外不起眼的小寺院里修行。 洛英虽不明圆净的渊源,也被胤稹的介绍打动。且那幅画,寓梅喻境,意境斐远。她也画画,深知此画功力非凡,画家必是世外高人。 各自入座,沙弥斟茶,胤稹与圆净侃侃而谈。胤稹诗画佛都有涉猎,如今遇着圆净,就像访到名师一般,将平日遇到的一些问题,一一罗列,向圆净请教,而圆净,刚才在大雄宝殿看到这对异于常人的男女,就产生了一会的想法,近一看,果然男女均资质非常,言谈之间,更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意愿,故此相谈甚欢。此二人言谈有趣,洛英听着也时时会心微笑,一来二去,竟聊了两个多时辰。 窗外索索雪声转弱,圆净让沙弥推开窗户,坐在窗边的洛英不禁惊叹起来,原来窗外就是梅坡,红的白的黄的梅花漫山遍野,清香扑鼻而来,雪转小了,索落落象细粉一样洒在这美不胜收的画卷上。 洛英坐不住了,站起来,倚在窗口,用手去接雪花,回头对胤稹巧笑道:“真正是一片香雪海!” 她这一笑,是数月来第一次开怀地笑,嫣然的笑颜看得胤稹痴了,笑着望她,几乎忘了身处何地。 圆净看着这一对红尘男女,微微一笑,道:“施主若要赏梅,目下倒是时候,微雪赏梅最是相宜!” 二人正有此意,互视一眼,胤稹也站了起来,想要告辞,又觉得意犹未尽,这样的高僧总是行踪不定,下次不知道是否有缘遇到,因道:“鄙人今日得遇大师,也是佛缘,临别之前,愿得大师指点一二!” 圆净清亮的眼睛闪了一闪,与胤稹见礼这一刻,他就看出他青龙在潜,王者之相,唯一的遗憾是其气质孤高,秉性倔强,恐到时为政为人难免一个“偏”字。虽然天意难违,或许略微指点,胤稹是有慧根的人,能够悟道,也是天下幸事。他瞄了一眼胤稹旁边的洛英,借她作喻,未尝不可。 “老纳妄言,施主贵不可言,他日谅无人能居施主之上!” 此言一出,洛英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话,明示着说他是未来的皇帝。洛英想着,康熙之后是雍正,胤稹,雍正,音相近,难不成此刻站在她旁边的清瘦青年是雍正帝不成? 而胤稹,虽面露惊愕之色,其实内心欢喜,他不觉得意外,自龆年起,他早已立下了天下舍我取谁的志向。 “不过有一条,”圆净微笑,道:“施主性气孤傲,或为阻滞!” “此话怎讲?”胤稹眯了眯眼,问道。 “施主倔强如钢,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认定了事情一定坚持到底,是好事,也是坏事。” 老僧目光如炬,又道:“单说一个情字,施主认定一人,非她不可,别人都不入你心,若你是常人,或能得到专情的雅赞。只是施主非常人之人,专情于一人,唯恐子嗣单调,况若此女不属意于君,徒增烦恼,更累及施主一生。家族凋零,是为大忌。依此类推,施主大智之人,当知宽宏雅量,广纳百川,方是生生不息之道。” 一番话说到了他们二人的心坎,是以都沉思不语。圆净合手,又说了一句:“送句苏子瞻的诗给两位施主,日月何促促,尘世苦局来。所谓迷中不执着,悟中有受用,善哉善哉!阿弥陀佛!老衲失陪了!”言毕,翩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四四与女主的汤还不够浓,再炖炖! 第49章 动心 望着梅林里漫步的这一对绮丽身影,在廊檐下等候的顺儿有些担心,看这天色,似乎要下大雪的样子,时辰也不早了,这两口子再这么风花雪月下去,弄不好今晚要淹留在这破庙了。 他跺了跺冻僵了的双脚,对搓手哈气的同是胤稹随从的柱儿说道:“你说,要不要提醒四爷?这个点再不回去今天就走不了了!” 柱儿白了他一眼,道:“爷正在兴头上,你去说说看,看他不一脚把你踢倒化坟场去!” 顺儿想想也是,吐了吐舌头,笑道:“那就这么着吧!反正咱俩贱命,冻不死!这二位,就这不怕风吹雨打的热乎劲儿,能把雪融化了!” 细雪下,那红的,白的,黄的梅花一层层地呈现,越入梅林深处,香味越馥郁。尽管头顶是一片阴沉沉铅灰色的苍穹,洛英的心境这些天来第一次得到了舒展。 圆净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她不确定。今番这一次深谈,虽然多数是胤稹与老僧的对话,倒也纾解了她很多的郁结。她执迷不悟地恋着皇帝,除了让自己困足不前,没有别的作用。而皇帝,他道行高深,三下两下从淤泥中拔出脚来,洗干净了,大踏步地走他该走的路了。 眼下,回2015是不现实了,滞留清朝,她天天这么怨天尤人的也不是办法,生命短暂,谁也不能亏待自己,目前这种状态,除了依靠胤稹,她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她看了一眼身旁躅躅前行的胤稹,他眼望着前方,似乎在想什么,难道圆净的话让他起了心思?是关于他将位于众人之上的预言?还是修正他执傲品性的劝告? “在看什么?”,只那么一眼,就被他敏感地捕捉到了。 “看梅花啊!” “喔!”,他继续前行着,脸上挂了一丝笑,道:“确定不是在看我?” 她脸红了一下,顿了顿,轻声说:“也看你!” 他停了脚步,转身看她,身后一支艳红的梅枝,是那肤若凝脂的俏脸的绝佳陪衬,她脸上有一抹若隐若现的妩媚,他心矜愉悦起来,果然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是那一丝笑,眼睛里多了神采,自信满满地说:“迟早有一天,你会象我爱你一样爱我!” 只看一眼,他就这么自满,她有些无语,她爱他吗?她自己都不知道,即使爱,也不是那种非君不可的,没见着他,会想他,他来了,有时又觉得他不在时可能更清净一点。以后也许会更爱他吧!因为照这趋势,她这一辈子只能面对他了。她又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眼,他长身玉立在雪中,黑色貂帽下年轻的面庞几乎没有瑕疵,他的眉眼都很刚劲,这也符合他的性格,她想起初入别院时他对她的狠,不由地心里打了个突,是爱之深,才恨之切吗?或者如圆净所说,他是执着,认准了一件事,非要坚持到底不可。照这么说,他以后对她,也会一心一意地,这是好事,省却她许多烦恼,成为皇帝三宫六院中的一个的确不适合她,可是他以后,会成为皇帝吗?圆净的话是不是神奇的预言?这样颠过来倒过去地想,她觉着自己荒唐地可笑,那老和尚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她竟煞费猜疑。终究还是试探地说道:“刚才圆净法师的话,你怎么看?” 她清澈的眼眸里是欲进还退的询问,她也象他一样,在细细回味圆净的话。他眯起慧黠的眸子,有些话,只能藏在心底,即使最心爱的人也不能吐露。他携起她的手,继续走起来,循循道:“不能全信,比如他说无人能居我之上,就是诳语。莫说如今太子睿智,日后必是明君,就是说句大不敬的话,哪怕有些风吹草动,也轮不到我,我是一意要做安乐王地,何必去淌那趟浑水!” 说着,有些愤慨,道:“这圆净避世久了,忘却了尘世的规矩,今日这番话,也就是你我,若被旁人听了,我和他两人明日就可能身首异处!” 他神色清淡,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里尽透着寒意。她虽不知道政治上的血雨腥风,单看后宫妃嫔的明争暗斗,就可想而知男人世界的厮杀将是如何的凶残。怪道他才十七岁,可外表做派的成熟却象三十岁的人一样,是环境所迫,人只好迅速的成长。被他攥着的手也回握了他一下,他转头看她,目光诚挚,道:“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吗?有诗,有画,有书,有你,我就心满意足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世事混浊,与我何干!” 他描述的意境正切合她的心态,若真能如此清清静静地过一生,她颠沛流离的心灵算是找到了休憩的港湾。看着他郑重的神色,清亮的眼睛毫无避讳的意思,她心动了,最后一丝犹豫,道:“果然能摆脱那些羁绊吗?” “你担心什么?一切有我呢!”他脸上瞬间有了一抹笑意,脱口言道。她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忧郁,这忧郁是为着他,也是为了他们俩未来的命运。有她陪着他,还有什么事情是达不成的?战斗地再累,也能从她那儿恢复元气。他或许对她说了违心的话,那又有什么要紧,女人,只要把她的心拢过来,就能和男人往一条路走下去。 他这句话,听着何其熟悉,当时康熙劝她去紫禁城也说过类似的担当的话,可结果,他却放弃了。洛英还是有顾虑,但是顾虑不顶用,她不应承,只是拖延时间,不可能改变他想要的结果。说到底,她是没有主动权的,顺水推舟,能让自己过的随意一些。 临门一脚就可以长驱而入,他的心情不可谓不激动,只是压抑着不流露出来。低下头,光芒四射的眼睛看着她,道:“不过有一桩,圆净说对了!” “是什么?” “他说如果你不属意我,我就要断子绝孙!” 他这么信口雌黄地,她脸红起来,啐道。“他哪里说过这样的话?”懵懂如她,也知道传宗接代对于这个朝代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地一件事,何况象他这样的龙子凤孙。 她脸红的样子惹得他心神荡漾,乜着眼低声说:“他说的明明白白,如果你应承我了,我就子嗣寥落,因为我眼里只有你一个女人,以此推断,你若是不应承,我就要”,话没说完,她用手捂住他的嘴,急道:“他是让你戒了执着,再说,他也没说是我让你。。。” “不是你是谁?别的执着可戒,这份执着,你可真舍得我戒?”他截住她的话头,嘴角斜钩着,长眼睛眯得象弯月,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地吻。 顺儿跑得急,那成想看到这一出,赶紧刹住脚,还是惊动了胤稹,所幸他眼下心情畅快,好声好气地问道:“有事吗?” 顺儿耷拉了脑袋,吞了口唾沫,才期期艾艾地说:“四爷,您二位是否移步庙内?雪下那么大,您二位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们两人这才意识到鹅毛大雪密密麻麻地洒下来,风雪斗篷湿透了,连身上的棉袍都渗了些水气。 回到庙内,解下风雪斗篷,发现棉袍都穿不了了。小沙弥好心,说得了师傅的指示,天色将晚,又大雪封路,还有两间禅房,已经布置好了,施主们可以权住一宿。 胤稹总不见得和顺儿柱儿一起住,顺理成章他与洛英进了一间房。 禅房里一排硬炕,炕中间一桃木小几,几上燃着盏豆油灯,沿墙放着条棉被。仅此而已。 两人无所适从地坐在炕上,胤稹手一模,炕还是凉的,不免摇头苦笑道:“苦行僧还真是苦修行!“ 这个时候,方才发觉渗了水的棉袍套在身上冷地刺骨,莫说洛英,就连胤稹也打了个寒噤。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来,刚才怎么就忘情地衣服进了水都不知道呢。 胤稹开了腔,道:“脱了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好似反问道:“脱吗?” “脱吧!”他站起来,毅然决然地开始解棉袍的扣子,道:“湿漉漉地搭在身上,寒气入骨,做下病就不好了!” 说的极是,再说,里面不是还穿着中衣吗。她解了棉袍,却发现脱的只剩下蓝色中衣的胤稹已经回到炕上坐着,把一条棉被往自己身上盖。 她犯了踌躇,虽说对他动了心,这么快就和他一条被子,她有点过不了自己心理这一关。 她穿着白色宁绸中衣,瑟缩地抱着肩膀,他打心里笑出来,拿着被子,挪了过去,将一半盖在她身上,道:“你我之间,还这么客气?” 她捏了被角,紧缩着不想碰到他的身体,两人相安无事地坐了半晌,他的手在棉被中摸索过来,暗中抓住了她的手,道:“还是冷,坐近些,我们可以相互取暖。” 说罢,也不等她回话,自己就挪了几步,到她身旁,搂住了她的腰。 隔着层薄绸,两具身体几乎贴合在一起,她迅速地感觉到了他体温的变化,试图推开他,哪里能够,他的眼里似有火光闪现,强抑制着说:“我说过,你不同意,我不会强迫你。” 她意图抗拒的身体静止下来,的确,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对她最亲昵地不过就是吻手,吻脸,没有越雷池一步。 只是她高估了他的能力,不盈一握的腰肢在就在他的手指之下,那腰肢以下宛转的弧度光是想象就让他热血沸腾,他贴近了她的耳朵,绯热的薄唇在她耳际厮磨,道:“到现在,你还防着我吗?其实,我们不是早就。。。” 她躲也躲不过,颤声说道:“你刚才还说,我不同意,你就。。。。” 她声音绵软,他岂能不得寸进尺,唇沿着她的耳际往下走,一手伸进了她的中衣,摩挲起来,气喘吁吁地说:“所以你必须同意,这个样子,我再正襟危坐地,还是个男人吗?” 她脑子里弦断了,是时候不胶着与过去,重新开始,给自己一个新的机会。她没有选择,只能走下去,或许如他所说,未来的路比来时路的风景更好。 顺儿跟小沙弥讨了炭盆,走到快靠近禅房地时候,听得里面压抑着的喘息呻吟,哪里还敢敲门,把炭盆放在门口,轻手轻脚地走了。 第50章 回去 小院座落在鲜花胡同深处,非闹市非郊外,门楣不起眼,连块寓牌都没有,路人们谁也不会有心地去看它一眼。 车帘打开,阳光光灿灿地让车内人睁不开眼,抬头看天,天蓝的通透,农历十月底,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可今年反常,除了十月头里连绵地下了大半个月的雪,天天日头很好,不仅雪迅速融化,大地都被太阳烘暖了,这天气温和地不象隆冬,倒似小阳春。 康熙下车站定了,寡淡地端详着这黑色门楹,他身着玄色团福丝绵褂,头戴同色暖帽,若不是那川渟岳峙地庄严宝相,别人以为不过是寻常读书人到此寻亲访友。 李德全上前敲门,门开了一条缝,嘴脸机灵的小厮把个脑袋伸出门外,打量着问:"什么事?" 李德全憋着嗓子说:"找四爷!" 小厮眼珠儿滴溜溜转,道:"这儿没有四爷,你搞错了!" 话音未落,几个似路人打扮的精壮汉子瞬间低住了门,一人跃进门内,一把揪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小厮,小厮刚要发声,就被蒙住了嘴巴。 随即十多条汉子闪进院内,风不吹草不动,无声无息地控制住了局面。 皇帝迈着大步进了门,目光所及,青墙红瓦的宅子布置地井井有条,这个儿子的确能耐,开府才两年,无声无息地置下隐秘的小天地,地理位置布局安排都滴水不漏。 他越往里走,步伐越来越慢,这简直是一个笑话,连御前侍卫都用上了,就为了与儿子争夺个女人。他不是没有想过放了他们,胤稹费尽了心机,得之不易,必然对她好,他这么横刀立马地,又将掀起一场惊涛恶浪。可他受不了,想象着她倚在别人的怀抱,那玫瑰般的笑靥对着别人绽放,他的心就似被绞碎了般地疼。如果她在这世界,就只能属于他一人,老四吃了熊心豹子胆,夺他所爱,居然如此僭越,他也就无所顾忌了,索性撕破脸皮,今日之局面,不再是父子,他要动用一切力量,当着他的面,堂堂正正地把她带回去,从此绝了他的后路。 步过月洞门,除了开了一树的腊梅,满目都是凋零的秃枝丫,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着每个角落,天气暖,小池塘解了冻,波光粼粼中几条锦鲤聚集在一个地方摇头摆尾,那个女人,穿着浅紫色的棉褂子,半蹲着,手里拿着馒头屑,兴趣盎然地在喂锦鲤。 她看着气色很好,长发梳成一条大辫子,手中的馒头屑用完了,她拍了拍手,站起来,口里叫道:"胤禛!" 他的心犹被针刺,见腊梅树后推开了半扇窗,胤禛站在窗后,脸上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这笑容在目光与他对视后,急速地冻住了,好似在云端飞翔的鸟突然发现失去了飞的能力,痛苦震惊且无能为力:"阿玛!" 她定住了,转身抬眼望向他,脸上部分的笑还没有褪去,她还是那样美,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万琉哈氏怎及她的一半。他难过起来,转而成了愤怒,他们怎么看上去这么幸福?她怎么能继续面如桃花?而胤禛,刚才那转瞬即逝的笑容,自他龆年之后就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 他格格一笑,不可思议地浅笑着把漫天阴霾压制下去,用扇子拨开了挡在眼前的树枝,潇洒地踱步上前,笑意满满的脸上,眸子深地看不到底,对着洛英说道:"跟朕回去吧!" 洛英看了一眼他,回头去看胤禛,胤禛早已从房中冲出来,跪在康熙面前,脸白如纸,说:"阿玛!你不能...\\\" 康熙脸色一派平和,注视着洛英,继续说:"跟朕回去吧!" 那风平浪静的神色中一双眼睛早已恶浪滔天,不自觉地她退了两步,他还是来了,可是来得这样晚,她五脏错位,头脑混顿,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我不愿意!” 脸色依然是风和日丽,脚步步步进逼,目光如利剑一般地,刺到她心底去,道:"没有问你愿不愿意!" 她向他身后看去,月洞门外一字排开数十个青衣汉子,李德全猫着腰,低眉顺眼地站在首位。 怎么忘了,他从来没有必要问她愿不愿意。她转颜一笑,颜色鲜妍地连阳光都黯淡几分,蹲下身子,对着跪在地上的胤禛笑着说:"我走了!你要好好地!" 胤禛抖动着手,伸手轻捂她的脸,肝胆裂了,苦地无可名状,扬起嘴角,牵强地作出一个笑容,声音极轻地说:"笑的真好看!" 她是爱他的吧,否则此刻心怎么会这么痛。泪水涌上来,她仰天望望,眼泪转了下去,笑盈盈地站起来,回转身子对康熙说:"你容我拿一样东西!" 说着,也不等康熙同意,径直向房间走去,不知道是为了与胤稹的离别,还是因为再一次被命运捉弄,她一路走,泪水一路流下来,打开箱子,翻出箱子底那个玉镯,揣在怀里,擦了把眼泪,看一眼她住了大半年的房间,快步走出来。 康熙神色淡漠,点了点头,道:"你先去吧!" 李德全站在洛英身边,为她指路,她停了片刻,终究不敢回头再看一眼,出门而去。 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浅紫色的瘦弱身影渐渐远去,随之而逝的是那些踏雪寻梅、并立看画的美好片段,花前月下的俏语娇音将成为他以后每晚翻来覆去的回忆,心一寸寸地变硬,胤禛直直地跪在地上,竟象石雕一般。 康熙走过去,坐在石凳上,对着门口的青衣汉子们挥了挥手,青衣汉子们即刻退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皇帝弓起食指,咄咄敲了几下石桌,怔忡地看着眼前泥塑木雕般地胤稹,眼前若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放逐到宁古塔于披甲人为奴都不为过,无奈,只得长叹一声,道:"起吧!" 胤禛好象没听到似的,依旧跪着。 皇帝耐住了即将汹涌而出的雷霆之怒,缓缓地说道:"老四,你这一番苦心经营,若是用在仕途经济上,只怕是前程无量!" 胤禛抬眼看他的父亲,面无惧色地说:"阿玛知道儿子苦心经营,就应该成全我们!" "我们?呵呵!"康熙放声大笑,这笑声猖狂尖锐,惊得闻者浑身起栗,他站起来,来回在这方寸之间踱了几步,步子越踱越快,道:“成全了你,未必成全了她!你这些诡计,她都知道了,还会与你相安无事吗?” 说到此,想起洛英起身那婉转的一声“胤稹!”,恨不得一脚踢起眼前的胤稹,强耐着,手指着冥顽不灵的儿子,厉声道:“你做的这些丑事,朕都耻于提起,你以为赶在朕提问如蝉之前杀了她灭口,就可以安枕无忧吗?是不是你威逼利诱如蝉,给予她不可能的承诺,让她在洛英酒里下欢宜散?是不是你故意在你母亲面前透露对洛英的心思,蛊惑她为了保全你下黑手去害洛英?你甚至胆大包天,企图动用细作,要杀在乾清宫辟佑下的秦苏德!你为了一己之私,手段这样阴毒,心术这样不正!如此腌臢之行为,你这是在玷污她!" 这一桩桩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料到半个月不到,就被皇帝查地一清二楚。胤禛冷汗出了一身,却不觉得自己做错,咬紧了牙关,冷笑道:"腌臜?阴毒?我就是不够毒,若当初钟粹宫就结果了如蝉秦苏德,何来今日之耻!" "混账东西!"皇帝额上的青筋勃勃跳动,怒喝道:"你执念太过,天性这样刻薄,到头来吃亏的是你自己,送你八个字,修心养性,好自为之,先把人做好了,再来齐家平天下!" 胤禛偏过头去,这么坚刚不屈其志的人,被骂得浑身颤抖。他想辩解,是你当日硬生生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我才不得不出尽奇谋,君子处事,不计小诡,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大势已去!大势已去!他心中哀鸿一片,把十根手指抠到泥里,根根手指涨满了泥,痛到心里,兀自强忍着不出声, 他的这付模样,皇帝看在眼里,心里怎么会好过。躬身自省,只有狼狈二字!父子二人俱是狼狈地不堪直视!他掏空了心,思绪纷乱,声音虚无缥缈地好似在半空中浮沉,道:"单为她,朕也有错,不怪你!。。。。真不怪你!只是从今天起,你就绝了这条心吧!" 胤禛全身瘫软了下来,双目无神,望着前方,喃喃自语道:"我忘不了她!我不甘心!" 康熙背过身去,心里凋零地如同这光秃秃的院落,幽长地吁出一口气,道:"你不会再有机会了,你不会再见到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才发现此文不轻松。对不起,误导,马上去改本文风格。 可是别的风格也不合适。还是轻松吧。ˊ_>ˋ 第51章 囚禁 车轮辘辘向前滚动,出了安静的胡同,进入喧闹的街市,慢慢地嘈杂声远去,只有赶车人扬鞭驱车,以及随从们骑马咯咯赶路的声音。阳光明媚,丝丝缕缕地透过车两旁垂下的香妃竹帘,散落在车内。 宽敞的车厢里,一男一女分坐两边,当中隔着大大的银龙靠枕,男的一手搁在靠枕上,另一手臂靠着车沿,他容长脸,五官四端八正,两道浓眉与那海一般深的眼眸肃穆地让人赫然生畏。 他侧头去看坐在一旁的女子,她靠窗蜷伏着,乌黑油亮的长辫子挂在胸前,不断抚弄辫梢的手指吐露了她此刻局促的心情,她白净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沉滞地看着竹帘,她不想动,如果能就此石化,对她来说反而是最适宜的安排。 她千百次想象过与他重逢的场景,可现在揣在怀里的镯子硌的她心口疼。脑子里麻麻木木地一遍遍都是胤禛凄凉地笑着说:"笑得真好看!",她自顾自地笑了,或许这就是她的命运,才把那人往心上亲近,就要被迫着离开忘记,老天喜欢开玩笑,她只是落叶掉在水中,漂到哪里是哪里,什么时候被人拾起来,撕碎了,散在空中,自己除了痛,什么都做不了。 谁都没说话,她欢喜这寂静,祈求着他不要打破沉默,否则他一说,她必得回话,来来去去,增添些烦恼纠缠,一颗心忽上忽下,难过得很。 可他从来不按她的意志,蹙着浓眉,道:"你怨朕么?" "不怨!"她打心底里从没有怨过他。即使他震怒之下封了钟粹宫,她也不怨,换了任何人,为着她和胤稹之间理还乱的纠缠,在这个朝代背景下,这样的身份,是自然而然的决定;即使听闻他独宠万琉哈氏,思想过来,她还是不怨,他的路那样难走,总要找寻些寄托,扶持着他继续前行。对他,惟有想念,想念他夸赞她茶泡得好时的浅笑,想念他在她耳边轻唤她名字时的亲昵,想念他穿越众人寻觅她身影时的视线,想念地心力枯竭,自暴自弃在思念的海洋中沉沦,连呼吸一口都觉得多余,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他,她以为她会在思念中把自己耗折直至死去,可是胤稹以他独有的残忍方式,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然后柔情万丈地一寸寸来修补她破碎的心。 她的答案让他失望,恼怒。如果她怨他,或者大哭一场,也比现在轻飘飘地说"不怨"强,他想起刚才在小花园看到她神清气爽地在池边喂鱼,胤禛推开窗时的笑容,一如预期地,他还是入侵者,粗暴地把这幅和谐的画面撕成两半。可秦苏德的控词,如蝉死前的泣诉,说洛英为他流的那些泪,受的那些苦,又一字一字地铭刻在他心里,那时她真是爱他的,而到了胤禛那里,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她的字典里没有"从一而终"这四个字,她究竟是个没有心的女人。他哂然一笑,有些厌弃她起来,道:"很好!你这么放得下,倒是意料之外。此番找你回来,本是念着旧情,看来过去的事对你全然没有影响,你时时可以重新开始!" 没有影响?他不知道她多少次午夜梦回辗转反侧,百转千回地揉碎了心肝,从夏到秋,从秋到冬,流尽了二十七年来所有的泪。好吧,没有影响,做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就是被撕扯蹂躏,还是咧着嘴傻笑。 她侧过头,对着他嫣然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一笑彻底激怒了他,他暴躁地推开隔在两人之间的靠枕,长胳膊伸过去,一把抓住洛英的衣领,把她拎到眼前,逼视着她,怒道:"你究竟知不知道羞耻!你即委身与他,为何在朕面前卖弄风情?你即成了朕的人,缘何又在他那里如鱼得水?让你走,你又不走!为了你,我们父子不象父子,君臣不象君臣,你,你....."他气极了,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去死!" 她离他那么近,那股熟悉的龙涎香阵阵袭来,她想起往日匍匐在他胸前,这极具侵略性的香味伴随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密密匝匝地把她整个人团团围住,她一意地钻到他怀里,恨不得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可转眼间,她的脑海中又响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话,画面上胤禛纤长的手指轻扣她腰,凤目目视远方。是呵,她的存在使他们这么困扰,这出闹剧,罪魁祸首是她,他们累,她也累了,就是死,也要做个了断。那怕她此刻心如刀绞,再也不能给彼此希望。她看着他,那威严的眼底里的一丝脆弱让她心痛起来,她闭上了眼睛,自己对自己说:"千万不要掉眼泪!不能让他知道你心里还有他!" 他看到了她惶惑的眼神,那眼里似有柔情,似有思恋,又有困惑,长长的睫毛盖下来,鼻翼翕动着,而后恢复了平静,平静地好似睡着了一般,她不诉,也不闹,她以这安静来对待他的震怒,难道她心里真的没有他了?他的疲倦遍布全身,手一松,洛英跌坐车上,他看也不看,怔忡地注视着透过竹帘散落在车内的光线。 除非皇帝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入畅春园。 依旧是延爽楼,那个昔日盛满她新嫁娘般喜悦的小楼,如今看着与居住在此的女主人一样落寞。 两个宫女,两个太监的标准配置,所不同的是,这些人全都是哑巴,只是伺候她的起居,不能开口说一句话。 她的活动范围,局限在延爽楼及其周围五十米左右,她的任何举动,必须在宫女的眼前进行,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囚禁。 自她入园之后,天气骤冷,她站在窗前,窗外那片曾经幽蓝的海子如今连底冻着,硬邦邦地比岩石还硬,横亘在她和海子之间的是眼前一轮轮窗棂,延爽楼的每扇窗户都钉上了密密的木条,窗户可以打开,可木条之间的空间只够伸出一只手。回顾室内,这房间就是连剪刀针线这样的女红都找不到,他问她怎么不死,其实还在煞费苦心地防着她死,留着她,是否为着旧情?她懒得去想,她的心和脑子就象这窗外的海子一样,连底冻着,如今就是刺上一刀,血也已经凝固地流不出来。 顾顺函还是回到畅春园当他的总管,他来看过她,见她虽是瘦弱,冷地脸上一抹表情都无,依然是一副翩若惊鸿的绝色模样,他想起德子的话,开始相信那绝不是疯言疯语,这是潦倒在人间的仙女,也许迟早有一天又能羽化升仙。 洛英让他坐,他沾着半个屁股地坐下来,不着边际地闲扯说东说西,她问德子,他说德子现在好得很,在御前当差,她问如蝉,他支吾了一下,说如蝉出宫嫁人去了。 看她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点暖色,他有些不好意思。揣度着皇帝的意思,他说了谎,其实德子自知知道的太多,吞金自尽;在掖庭当差的如蝉,被背后一把利剑插中腰部,总算奄奄一息地留到见了皇帝一面,撒手而去。她倒也算死得其所,明面上善良温柔,实质忌恨洛英害得她失去了司寝的职位,从此与皇帝失之交臂,所以一受诱惑,就走上了邪路。其实这些在宫里都不算什么,谁也不相信谁,人人都互相防着,故此谁死了,没有一个人真正地悲伤。 趁着她神色难得活泛,他嗫嚅地拿捏着说:“你不在的那些日子万岁爷。。。” 她截住了他的话头,道:“顾公公,你得空了便多来看看我,你瞧瞧我这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第52章 厮缠 他虽然不来看她,她却知道皇帝一直在畅春园没有走。一湖之隔是澹宁居,曾经她焦灼而甜蜜地坐在窗前看着对岸的灯火来估算他什么时候结束一天的政务,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出现在她身边。澹宁居的灯火如今夜夜亮着,她还是坐在窗口天天望,可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还有些什么意义。那记忆中挥之不去的脚步声不会再由远而近地象踏在她心房上一样嗒嗒响起。他不来看她,她也不希望再面对他。 他本来休息时间就很短,这段时间更拼了命地连轴转,子时还在料理政务,过了子时,又移步到离延爽楼更近的湖心阁,那里总有一群珠环翠绕的妃嫔侍女迎候着他,他就好似传说中同时拥有一百多名女子的苏丹国王一样,置身花丛中,左拥右抱,放浪形骸。 木窗不甚隔音,歌舞声,嬉闹声不绝于耳,这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乐声歌声,女子们的笑声,尖叫声都停了,夜晚恢复了静谧,她躺在床上,廖稀的星汉隔着层层木格子在她眼前闪耀。似乎没有在想任何事情,可就是精神奕奕地难以入睡。辗转反侧心意更是烦躁,她做了个手势给尽忠职守的哑宫女,示意她点上灯,自己起身摊开抄了一半的“心经”,抄经能让人心静,她深深呼吸一口,提笔抄写起来。可是又不由自主地抬眼往湖心阁方向看去,那里只点了一盏灯,可见影影绰绰的身影,皇帝正斜躺在面对窗户的榻上,而他面前,有一个近似裸身的女子,扭动着腰肢,极尽风情地跳着惹人的舞蹈。 胸口闷地吐不出气来,她写了几个字,终觉得难以写下去,撂下笔,站起来,熄了灯,拢了被子,蒙住了头强迫自己去睡。 不多久,有人急急地叩门,门开了,细碎脚步声踏踩楼板,紧接着一个太监贴着房门尖声说:"皇上请姑娘现在就去湖心阁!" 说完,也不避讳,推门进来,门口候着。她烦躁地坐起来,宫女们忙着取衣,为她整装,皇帝的命令谁敢违背,抬也得抬过去。 室内烛火如豆,康熙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在来回踱步,这是他平复心绪的常态,她进了门,就看到一曼妙女郎躺在榻上,只着薄如蝉翼的纱衣,身体在微弱的光线下彰然若现。 看近了,这一派春光不如想象地旖旎,女郎尽管姿态撩人,神色却噤若寒蝉,而他,一付意兴阑珊地倦怠。 她蹲了个福,半晌没有动静。这是一片死寂,她垂着头,他怨怼的眼神狠狠地看着她,而那躺在榻上的女郎,觉得此时的气氛沉滞地几乎要让人窒息而死。 忽听得他声音嘶哑地说:"脱衣服!" 声音是对着她而来的,她血液冲到了头顶,耳朵嗡嗡地作响,咬着细牙,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黯然的灯光下他的脸上风雷必现,旁观的女郎惊骇地把身子缩住一团。只见他大踏步快速向洛英走来,未几他月白色袍子上暗印团龙花纹及青龙皂靴赫然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里,那寒似冰凌的声音凛然地居高临下传来:“脱!” 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动,此刻她情愿他一脚把她踢死,也好过被他厮缠着百般羞辱。 他怒了,抓着她的肩,把她提溜起来,喝道:"你敢抗旨不遵!" 她垂着眼睑,好似木头人一样,任他拉扯。 他揪着她的手臂,往榻边拖去,随手一扔,她重重摔在榻上,骨头似要断裂般地疼。,女郎见状急忙连滚带爬地下了榻,忙不迭地行礼欲回避,他却转头对女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来帮她脱,脱得跟你一样,你不知道,她如今摆了这付贞洁模样,其实她人尽可夫,放荡得很!" 那女郎不得已,战战兢兢地走到她身边。她由内而外地痛不欲生,兀自忍着,抿紧了唇,双手护胸,左右闪躲,不让那女郎近身。 女郎心知这两人关系不凡,也不敢太过造次,犹犹豫豫地难以下手。 他的怒气一层高似一层,推开女子,俯身揪住洛英衣领,狞笑道:"你原来是等着朕来给你宽衣,他把你宠坏了,不是吗?好!好!朕今日就顺着你的意,你也要使出你的狐媚手段,把朕伺候好了,不枉朕千辛万苦寻你回来!" 说着,自己也上了榻,不由分说,拉平她卷曲着的双腿,坐在她身上,她此刻也失去了理智,双手挥舞,被他一手擎住了。她充盈了泪水的眼睛且怒且恨,同时又似任人屠宰的小鹿一样悲哀可怜,他内心悸动,可一想到这双眼睛也同时对着别的男人眼泪汪汪,怒火攻心,空出的手粗暴地去解她衣扣,解不开,猛一拉,衣服被撕破了,那一具洁如白瓷的身躯横陈在面前,他此刻哪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身体压上去,象野兽一样地在她身上啃噬,他只想把她压碎揉扁,捏成齑粉,让她永远也无法在别人的身下蜿蜒起伏。 女郎见此光景,怎么还呆得下去,瑟缩地退到门口,却听皇帝恶狠狠地说:"你别走,你在这儿,看她如何手段了得,如何勾了人的魂魄,你们女人,一辈子的成就不就在此吗?" 洛英终于撑不住,泪珠滚滚而下,哭道:"你为何不杀我!你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 他更加火冒三丈,红着眼,狰狞地似廊柱上雕刻的张牙舞爪的恶龙一般,声色俱厉地说:"你此刻倒要死了,怎么着,要为他守节?早干什么去了?"一手猛力一扯,她衣服尽落,"哐啷"一声,康熙抬眼看去,紫云镯从洛英内衣胸口暗袋里飞了出来,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他怎么不认得那镯子,那是他亲自选的玉,寻了最好的玉工,他自己写的字,又花了几夜,一字一字雕琢上去的,几个字"赠洛英爱妻,玄烨!"历历在目。 玉碎了,也切断了全身紧绷的弦,泻了他所有的劲,惊涛骇浪霎那间偃旗息鼓,他翻身下来,仰卧在榻上,怔怔地看着高远的屋顶出神。洛英蜷缩一旁,泣不成声!一旁跪着的女郎,趁此机会,躬身告退,屋内只有这一对伤痕累累的男女,那垒满了烛泪的烛火若明若暗,终于熄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很紧张。。。。 第53章 随军 征西的车马浩浩荡荡,这战事延续十数年,此次皇帝御驾亲征葛尔丹,不灭丑虏,誓不回朝,以大清国强大的国力,皇帝亲率能臣悍将缜密部署数十年,这次的战事,犹如勾决生死簿上的死囚,只是显示大皇帝神威的一种形式而已。 三呼万岁的声浪犹在耳边,大地在震天动地的鼓乐号角声下颤粟不已,洛英撩开车帘,北京城已经消失在滚滚的烟尘之中。 皇帝出征,带着女人,宫内宫外,私下有不少议论,这女子非妃非嫔,敬事房的册子没有她的名号,见过她的人不多,流言在说她与离奇失踪的懿贵人奇象无比,怪异的是皇帝并不宠幸她,幽禁她在延爽楼几个月从没有去看过她。 洛英怔怔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房舍,这路不稳当,颠得她腰酸背疼,她不以为累,被关了几个月,不管怎样,能呼吸到别样的空气,都是值得庆幸的事。 陪伴她的是一个蒙古嬷嬷,据说有过随军的经验,北京话说的稀里糊涂,是三十万大军中她唯一的女伴,此刻她正坐在车外侧,呼噜呼噜睡大觉。 她知道为什么康熙出征要带着她,从此以后,她无时无刻都会在他的监视之下。他不会给她一丝松懈,就如同他孜孜不倦的乐于开拓疆土一样,她是他的附属物,他自己不用,也不愿意拱手给别人,置她于眼皮子底下,谁也别想染指她,特别是胤稹,他们父子其实是一类人,强大的占有欲使他们对于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抓在手里,不同的是权力和形势使然,皇帝在明处,胤稹在暗处。这样也好,他看着她,胤稹没有可乘之机,况且他和她也不可能毫无罅隙地回到从前的关系,他是有精神洁癖的人,当年只是怀疑她和胤稹就若即若离,如今这怀疑成了事实,虽然那样的情况于她是没有选择,他也不会再原谅她。她安于不被原谅,那些撕心裂肺地痛苦,折耗了她所有的元气,没有爱,就没有痛苦,她所希望的,不过是安静的生活。 行军不比南巡,一路上马不停蹄,三十万铁蹄两个月就到达隆化。 大军安营扎寨,她的小帐篷就在皇帝的总帐旁边,在军营,束缚没那么紧,可全军就她和蒙古嬷嬷两个女人,也不方便出头露面。 窝在小帐篷没几天,就有军士来请,说皇帝身边需要女人照顾,她和蒙古嬷嬷须料理皇帝起居事宜。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为了不显眼,扮成兵士的样子,她们俩立即走马上任。 自那夜湖心阁之后,她就没见过皇帝,三月不到,西北还是朔风阵阵,行军总帐内炭火熊熊燃烧,康熙身穿明黄江绸面肷袍,腰束金镶蓝宝石纽带,他瘦了不少,连夜议事使他眼睛布满了血丝,但依然精神矍铄。他抬头扫视一眼低头进帐的洛英,面无表情的继续看手中的地图,四五个将军仗剑而立,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 康熙看了会地图,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光看地形图,朕总不放心,明日五更,朕与你们一同去乌兰布通河查看敌情!" 将军们都很激动,本以为皇帝亲征是面子上的事情,谁知康熙事必躬亲,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明日还要亲赴前线,全军必士气大震,表面上客气一番,齐齐跪下奏道:"请万岁安坐大营,奴才们一定荡平贼寇!" 康熙站起来,走了几步,双眼放光,道:"不是荡平,是斩草除根,势必把葛尔丹老巢连根拔起,尔等不必再劝,明日在此集合上路,跪安吧!" 众将退了出去,帐中沉寂下来,皇帝想着此次势必要活擒葛尔丹,有些兴奋难耐,在营帐内来回地踱步,觉得口渴,仰头道:"茶!" 蒙古嬷嬷见洛英不动,便倒了一杯奶茶,放在托盘上,跪举着呈到皇帝面前,皇帝见她上前,脸上拂过一丝愠怒,不接过茶,转移视线目光炯炯地看着站在营边的洛英。 嬷嬷话说不利落,人却不笨,这光景,避到看不见的地方是最佳方案。是以退了回去,把托盘递给洛英,找一个黑暗的角落,人长得黑,又穿一身黑色的士兵服,乍一看,好似隐形一般。 洛英手举茶盘,有些手足无措,自以为可以坦然看他,谁知只一眼,这英挺的人又开始搅动她的肺腑。她习惯性地抿唇、垂眼,听得那人已经在不耐烦地清咳,迟疑片刻,走过去,跪下来,高举茶盘以挡视线。 有些女人,生来就是让男人觊觎的。她人很瘦,气色也不好,那黑色士兵服好像套子一样套在她身上,宽大地似乎时时都要坠下来一样,可她随意的步伐是这样娉婷,卷着袖子的皓腕是那样的令人遐想,她跪在他面前,领子松,那莹白的脖颈延伸下去,可以看到一部分的脊骨,他心跳加速起来。那夜紫云镯从她的内衣口袋滑出,他就知道了她的心意,她把他放在最贴心的位置,从没有忘记过他。黑暗中,他喉咙转了好久,想说一句抱歉的话,可就是说不出来,他从来没有道过歉,这是无所不能的他不会做也不需要做的事情。 她在他身旁哭的凄凉,他想伸手去安慰她,可手指刚触到她的肌肤,她就卷曲地如同小猫一样,她满身伤痕,任何触摸都会让她痛上加痛。他怕了,怕自己给她带来越来越多的伤害,所以第二天就离开了畅春园。 可是他想她,若不是那么多的事务分他的心,他想他会疯掉。刚回紫禁城,还例行公事地翻牌子,可是不行,他没有兴致了,女人们光溜溜地送进来,还是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他海纳百川的胸怀,只容得下这颠沛流离的女人,她是不洁,她身上有别人的痕迹,可他不在乎,只要她心里有他。这仗是非打不可,他要走了,也不放心,把她带在身边,虽遭人非议,也比留在京城强,胤稹不能不防,而他自己,万一战事有变,有什么不测,他希望身旁流泪的人是她。 她举着茶盘的手有些颤巍巍,他拿茶碗的手也不轻松,依然是不着痕迹地笑来掩饰内心的局促,他喝了一口茶,心思全不在那味道上。 献完茶,她退了下去,回身看看,找不到隐形的嬷嬷,于是自己找了个角落站着。 他的目光随着她游移,那目光热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灼烧。可是她冷冰冰地站在那里,并不给他任何回应。 终是无趣,他移步炭火旁,坐在园杌上,看着跳脱的火光,视线离了她,战事又涌上心来。 坐了片刻,身上热起来,道:“热!”。 没有动静,他抬头看起,面带不耐之色,蒙古嬷嬷自是识趣坚持保护色蛰伏不动,守门的军士忍不住眼光往洛英处瞄去,她只好再次启动步步惊心的步伐,站到他身边,等着他站起来,好帮他解开腰带,脱下肷袍。 他站起来,面对着她,背后是炭火堆。无法绕道到他身后,她只好低下头,将手伸到皇帝腰后去解腰扣,那腰扣十八扣缠绕,眼睛看不见,光用手摸索怎么也不得其法,她做起工作来一贯严肃认真,此时注意力全在腰扣上,环绕着他腰的手越绕越紧,头凑着他的肩,帽沿溜出来的丝丝秀发捋着他的下巴。他呼吸急促地自己无法控制,双手垂下来,把她紧紧环绕。 熟悉的香味,一阵密过一阵的呼吸,她的心简直要从腔子中跳出来,可活跃异常的思维又在警告她,她试着挣脱,越争他抱的越紧,她无奈地放弃了抗争,靠在他胸前。 烧红的炭在火焰中"噼啪"作响,两个人什么话都不说,只听到对方扑通扑通激烈的心跳声。 他一手揽着她,另一手揭开她头上的士兵帽子,一头秀发瀑布般的垂下来,皎如日月的俏脸在黑发黑衣映衬下晃得他心猿意马,他迷醉地看着她,用手摩挲着她的头发,脸贴上她的脸,她浑身颤栗,可湖心阁被他凌辱的一幕跃进脑海,于是偏转了脸。他向她看去,那脸上的厌烦清晰可见,手松开了,她站到一边,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他炽热的眼光冷却下来,晦涩地看了看她,自己解开了腰扣,把腰带放在桌上。 不待康熙睡下,她就告了退,留下隐形大师蒙古嬷嬷守夜。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蒙古麽麼吗?我好爱她! 第54章 奶茶 蒙古嬷嬷第二日快中午时分回到小帐篷,守了一夜外加料理一个上午,她黝黑的脸色也没了光泽。对着洛英,叽里咕噜夹生的北京话一通混说,大意是皇上一大早出发去乌兰布通河视察对岸敌情,未时大约能回,届时她们俩需要随时伺候着。 洛英昨夜也不得好睡,他的亲昵让她很是紧张。他是怎么回事?要重修旧好?还是因为行军路上没有女色,以她来填充欲望的?可严重的问题还在于她自己,明明下了决心要毅然决然地做个了断,过平静的生活,为什么见了他依旧是魂不守舍,要不是昨日下了天大的决心,意志一松懈,说不定又埋首在他怀里与他耳鬓厮磨。从老子到儿子再回到老子怀抱,她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人尽可夫?他曾声色俱厉地斥责她放荡,她再这么随便,他真要把她看得比尘埃还不如。 未时并没有人来唤她们去伺候皇帝,直到日落西山,她贴着耳朵听,也没有皇帝回营的动静。 她起了心思,暂停了自我教育,专心致志地去关注军营的动静。等周遭一片漆黑,大军全都点上了火把,总帐那边还是静悄悄地。她游移不定的心焦灼起来,别是视察敌情的时候中了埋伏遇上了不测?这个时候,她倒盼望着总帐的军士叩响她们的帐门,让她们过去料理起居。 远远的有人声马嘶,声音越来越近,而后号角齐鸣,朗朗笑声传来,是他回来了!她心神跳跃,终是按耐不住,掀开帐帘一角往外看,见众军士都已单膝跪地,皇帝头戴金盔,一身戎装,骑一匹油亮黑色骏马,勒住马头,由于兴奋,脸庞通红,在火光掩映下分外精神。她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康熙此时也向她这边望来,碰上她的目光,他微微扬起嘴角,眼睛晶亮。这目光让人心意慌乱,她倏地放下帘子,抚胸平复心绪,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帐外士兵群情激昂,声声呼唤万岁万万岁,好一阵子,声音低下来,只听康熙高声说:"将士们,葛尔丹撮尔小人,竟欲趁隙偷袭我军,幸亏我早有埋伏,今日初战大捷,后必势如破竹,直捣黄龙,我军众志成城,葛尔丹必亡!我军必胜!天佑大清!" "天佑大清!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军心振奋,众军士高声欢呼,久不停歇。 她进总帐的时候已是亥时,皇帝刚送走了议事的文官武将,只淡漠地瞄了她一眼,又马不停蹄地打开桌上一堆八百里加急密折,细细审阅,不时用朱笔加注,这样一埋首,直到子时,才撂了笔,封了折子。 不象往日那样精神振作地站起来,今日他仿佛特别疲倦,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好一会儿也不动弹。 嬷嬷昨晚忙了一夜,后半夜又指着她守夜,此刻正在小帐休憩。有洛英在,军士们也不敢上前自讨没趣,她思忖了一会儿,走到炖着奶茶壶的炭炉旁,倒了一杯奶茶,放在他的书案上。 尽管她轻手轻脚地,他还是警醒地睁开了眼睛,望到他眼里,她不禁轻骇,那黑白分明的昔日望不见底深渊般的眼睛如今布满了血丝。 他有多累,五更到现在没有停过,视察地形时又遇到了偷袭,虽说敌我力量悬殊,但葛尔丹是草原上的野狼,行踪诡秘,况且此刻葛尔丹部已濒临绝境,必孤注一掷,垂死的挣扎更是歇斯底里。她知道他累,心中怜惜,可显然此刻安慰他不是她能做的。 皇帝考虑的其实更多。他视察之事只有昨日议事的近臣知道,缘何竟遭敌方偷袭,那暗箭方位准确,矛头直指向他,要不是他多了个心眼,让费杨古暗地埋伏精兵护卫,说不定此刻已经命丧乌兰布通河畔。看来他的怀疑没错,内奸就是议事近臣中的一个,若此内奸仅是私通葛尔丹,那倒也好处理,只怕,他想起密折中高士奇所奏京中太子理国诸端培植羽翼大权独揽之状,心惊不已,莫不是军中内奸与太子联袂,要取他性命,擅权夺位。 他一肚子的心事,视若无睹地看了一眼洛英,拿起奶茶,往嘴边送,她瞧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茶刚下的炉子,恐怕有些烫,心中不忍,禁不住在旁边说道:“小心烫!” 那细若蚊蝇的声音唤醒了他,他搁下茶碗,去看随伺一旁的洛英,她小心翼翼地脸上一双眸子透着关切。他凉透的心暖起来,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他,至少还有她,她对他的关心一向是无条件不揣任何杂质的,有着她,他并不孤独。 想是这样想,搁下茶碗,脸色沉着,道:“这样烫让朕怎么喝?” 他拉着脸子,倒让她觉得轻松,也不言语,上前把茶放托盘上,转身就走。 他没想她这么说不得,急了,道:“你去哪里?” 她回转身,垂下眼来,道:“拿去外面吹吹凉风,马上就能喝。” “外面风沙大,你让朕喝沙子么?” 想想也是,她折回来,把茶盘放桌上,看着茶,道:“那就只能等一会儿,一会儿自然凉了就能喝!” 有她这么伺候人的吗?茶一早就该泡好,拿捏着时辰,送到他手上的时候正好不凉不热。但他心不在茶,故意皱着浓眉,道:“等不了!” 是对她没想法了,才这么挑剔的吧!她想起以前不管她泡什么茶,烫的凉的,他从不皱一下眉头。这样好,她放松了警惕,现在他是皇帝,她是侍女,伺候好他是她的工作,她拿起茶碗,看了一眼他,道:“如果皇上不介意,奴婢用嘴吹吹,一会儿就吹凉了!” 她正经八百地拿着茶碗看着他,好似要完成一件多大的事情似的,就好像她当日把图书管理制度当成事业一样,这遇着事,心无旁骛的实心眼让他觉得有些好笑,点了点头,看她站在议事的条桌旁,转念一想,阴沉了脸,拍拍自己面前的书案,道:“那么远,你要是把口水吐了进去,朕也看不见!到这儿来,朕要亲自监督!” 不就是喝口茶吗?没有那层特殊关系,他竟然这么作! 她心中长叹一声,深深后悔自己嘴贱,提醒他烫真是多余。只好拿着托盘,移步到书桌前,拿起茶碗,发现这么来来回回地,已经不烫了,惊喜地眼中放光,道:“皇上,已经不烫了!” 他想笑出来,费心地把持着,道:“不成,奶茶朕欢喜喝凉的。” 于是慵懒地靠在圈椅上的他,看着她鼓起腮帮子,撅起唇,使劲地对着茶碗吹起气来,那认真的模样,还不带呼吸地,直吹得脸颊通红。 热气冒上来,她的睫毛扑闪扑闪地去阻挡水雾,往外吐气的红唇撅成一点樱桃,他的心被撩拨地东来西去,那些烦心事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脑子被欲念充斥着,处处叫嚷着,要她要她要她。双手紧紧地捏紧了椅把,刚想站起来,她停了吹气,握着茶碗,抬头看他,道:“现在凉了,皇上请用茶!” 他眼里的光芒让她胆寒,搁下茶碗,自动地退到帐边,低眉顺眼地站着,眼角的余光见他悻悻然地拿起茶碗一饮而尽,正寻思着,这个点,嬷嬷应该要来接她的班了,却听他声音有些不自然地说:“朕乏了!” 紧接着,转身面向她,毫不掩饰眼里的欲念,道:“别人都下去,你,留下伺候朕安寝!”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任性地以奶茶为题吗? 可以! 耶! 第55章 胶着 不管是余情未了,还是欲求不满,他今晚的意念昭然若揭。事到临头,她倒也不慌了,她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地去抗拒来自他的诱惑,即使从没有停止过爱他,也必须结束这没完没了的纠缠。从任何角度去想,与他的瓜葛总是一盘死局。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找回当年作为女科学家的理智和冷静,向着皇帝,大无畏地走过去。 吸取了昨日的经验,她先绕道到他身后,解开了他的腰带,站到他的一侧,解开他斜襟的扣子,趁着他还没有转身,迅速地脱下他的外袍。此时军士已经把热水送进营帐。 她搁下袍子,蹲了个福,道:“请皇上宽衣沐浴!” 皇帝站着不动,她咬着细牙,上前动手去解他中衣的扣子。一遍一遍对自己说,就把你自己当个太监,作为太监,你什么都不要想,可是扣子一个个地解开,他结实的胸膛呈现在她眼前,她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起来,解扣子的速度越来越快,把自己当太监的自我催眠频率越来越高,正在她自我斗争的正酣的时候,他一把抱住了她。 以她的经验,挣扎只会让他越缠越紧,她静止着不动,可那沉重的呼吸及诱惑她的气味铺天盖地地把她笼罩起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溺水的人,残存的理智是她的救命木板,若他伸手把这木板抽走,她便沉头没脑的地沉沦下去了。 不得不以自认为最冷酷的声音说:“放开我!” 可是敞开胸膛的他开始伸手抽她的救命木板。士兵衣服宽大,他的手往她肩上一抚,雪白的香肩大半个暴露在外面,从她的锁骨开始,他开始密密地吻起来,与此同时,一手固定着她的腰,另一手从衣襟中伸进去,肆无忌惮地揉搓起来。 推开他的手是无力的,沉入深渊灭顶之前,她挣扎着说也许能抵制住他的话:“请你放开我!我已经不爱你了!” 他停了下来,凝神地去看她的眼,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因为抑制不住的冲动显得更加迫切。没有什么可以骗得过他洞悉入微的观察,她眼底不可自拔的脆弱迅速地被他撷取到了。他嘿嘿一笑,道:“你一贯以来都是口是心非的女人!” 说完这句话,以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他俯下头来,以唇封嘴,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长驱直入,象要吸其骨髓似的,直吻得她灵魂出窍。 那僵硬的身体越来越绵软地靠在他身上,他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打横一抱,把她送到床上。轻轻一扯,系在她腰际的系带滑了开来,士兵的棉袍早就被折腾地跌落了几个扣子,三下两下她的身体在他面前一览无余,这是他的乐园,什么太子,葛尔丹,战争,国事的通通烟消云散,不管多疲累,都能从她身上找补回来。 她的理智和身体是分离的,这难道是她的宿命?没奈何,只得垂泪,道:“你们总是强迫我!你这样,和他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好似当头一棍,打的他心惊,他停了下来,红色的眼睛盯紧了她,厉声道:“你说清楚,朕和他是一样的吗?” “难道不是吗?你们剥夺了我的自由,给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取悦你们,若我不愿,你们就,强迫我,你们从不考虑我的感受,你们。。。”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狰狞,她不是不害怕,倒吸一口冷气,说:“都是一样的!” 满腔热血遇着 冰飞速凝固,他放开了她,坐在床上,心一阵凉似一阵,扬起高贵的下巴,沉声道:“是吗?原来你跟朕一起,要承受这么大的委屈!”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服,看着他沉默地坐着,刚才激情勃发的面容瞬间落寞下来,心里难过。但这是没法子的事,要断,必得弗他的意,痛一时总好过连绵不绝的折磨。 她下了床,他并不拦着。此时热水凉了,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再去帮他沐浴。背对着他,依然感觉到他抬头看她的目光。泪水涌入眼眶,咬紧牙关往帐门外走。 看着她慢慢地移动,走一步,离他远一步,他的心空落落地,孤独寂寞漫天漫地地侵袭着他,连她都没有了,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不甘心,有句话如鲠在喉,非问不可,如果她说“是”,那他们就真的到头了。 “你说,在你心里,朕是否真的与他一样?” 他声音哑得厉害,她想着他累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他那么疲累,她还伤他的心,在这世界上,他的快乐比她自己的快乐更重要。她的心里,一直有一杆秤,偏向地无以复加,要她违心地说,让他痛上加痛,她做不到。 她站在那里,抽搐使她的身体晃动,他看到了希望,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她哭地停不下来,言语无状地说:“不一样,从来不一样,我一直爱你,一直。。。。” 男人与女人本是两个星球的人,在他看来,答案一出来,事情就解决了,转过她的身子,道:“这不结了,你心里有朕,朕心里有你,何必苦苦熬着!” 她摇了摇头,道:“可是我和他。。。,你不介意吗?” 他很介意,介意了大半年,又怎样?他中了邪,离不开她,而另一个他,是他的儿子,他不能因为这件事而责罚他。但这些都过去了,而且,让他欣慰的事,她都说了:“你是不得已,不是吗?” 她擦了把泪,乱哄哄的脑袋终于有冷静下来的趋势,看着他殷切的眼神,道:“起先是!可是日子一天天地过,他一方面断了我的任何念想,一方面又对我那么地好,我。。。” “你动心了?”他抓着她肩膀的手松了下来,寒声道。 “我知道你有了新宠,走了新路,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他扔了我的照相机,我的世界也回不去了,我觉得活不下去了!可是,他不让我死,他的方法阴冷恐怖,但他真的爱我。。。” 他放开了手,心意再度彷徨起来,她到底要说什么? 只听得她继续说道:“我的确想过要与他共同生活一辈子,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开始慢慢地喜欢他了,他才华横溢,对我专心不二,况且,某些时候,又那么地象你。如果你不来,我想我会越来越喜欢他的!” 这么说,是他的到来打破了她的美好生活,他妒火中烧,呵呵冷笑,手握成拳头,重重地击在了条桌上。 她的泪干了,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她觉得畅快,可是他的样子让她心碎,她苦笑着,道:“你还是介意地,不是吗?我就说,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你说我人尽可夫也好,你说我放荡也好,他在我心里有了印记。莫说我,你心里难道没有阴影吗?” 他抬头望着她,她凄然笑着的样子太过残忍,何必这么透彻地把一条条伤疤再抓一遍,他太想要她,不愿再去想。 “你们男人,都是欲望的动物。你此刻,是想要我的身子,你可以欺骗你自己。可是,日子总要往下过,你难道没想过,我和你这样,总有一天还要面对他,届时,那痛苦来的更猛烈,我。。。。”她激动地无法自持,声音尖锐着,道:“我无法再去承受!” 伤口包扎住,上了麻药,他不知道痛楚,以为结了疤,可是撩开纱布,那伤口还在汩汩地流血。谁都无法承受!可是,就这样撒手放了她?他舍不得。当日钟粹宫他曾经慧剑斩情丝,可是他错了,男人钟情于一个女人,千万个其他也替代不了,那痛心疾首的思念使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颓然地坐下来,面沉似土。 他看着如此地疲倦,六尺之躯萧索如同落叶一般。她心痛似绞,走到他身边,跪了下来,把头枕在他膝盖上,道:“我爱你,那是毋庸置疑的!即使豆蔻年华的初恋也比不上你带给我的刻骨铭心。你那么睿智,你给我一个妥善的安置,我可以在你身旁伺候你,也可以剃度去当姑子,就是你让我死,我也不皱一下眉头。只要没有男女之私,大家都坦然地,我所求的,不过是一颗平静的心。” 平静的心,是啊,除了男女之爱,还有别的很多事情要处理。收拾了一身的力气,他扶着她站了起来,用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珠,道:“你的心意朕明白了!我们的事。。。” 说不下去,推开了她,他叹了口气,道:“乏了!真的乏了” 第56章 撒手 自那夜之后,他对她再也没有亲昵地举动。每日她值日班,嬷嬷值夜班,一些体己的事与她无关。 斟茶磨墨的时候,难免有眼神的接触,大多数时候他不是在想事就是在做事,总是一眼带过恍若视若无睹,偶尔也有微微一笑,算是致意。 关于她提出的妥善处置,他没有给她答复。或许没有答复就是答复,她随侍一角,看他鹤立在将士中间,从容地侃侃而谈。这样远远地伴着他,就是一种幸福。 可是他过得并不安生。葛尔丹狡兔三窟,清军多次围剿,端了葛尔丹老巢,俘虏葛尔丹家属老小作为人质,日夜拷问,还是捉不住葛尔丹本人。 葛尔丹在野,战事不算最后胜利。怎奈清军三十万人马熬不起时间陪葛尔丹这么耗,每日粮草药物供给就是上百万两银子的花费。三月漠北的春天还没有来,风雪铺天盖地而下,后勤交通受滞,军中物资开始稀缺。伤员得不到药物治疗,死亡率大增,虽然在御帐附近看不到一具具的尸体,隔三岔五地远处一处熊熊火堆燃起,烟雾弥漫中带着尸臭味,就连洛英,也知道又有一些人被焚烧着送上了天堂。 对于皇帝来说,爱民如子不是空话,何况这些用性命来博江山的将士们。日日上报的伤亡数让他胆战心惊。终于他放松了口气要考虑撤军,可就是那晚上,细作发现了葛尔丹踪迹,这厢他刚与费扬古明珠等人商讨派发精兵再次围剿事宜,那厢福全喜孜孜地传达了葛尔丹要求和谈的倡议,并一厢情愿地以为皇帝同意撤军,和谈是最好不过的解决方案,所以先遣返了二十个俘虏表示和谈诚意。 康熙闻言大怒,停了福全的职,自然,第二日的围剿也就不了了之。 战事如此胶着,坐镇京师的高士奇张廷玉等人的密折又让他寝不安席。二十几岁的胤礽太子当的不耐烦,以为自己羽翼已丰,张牙舞爪地布置开来。尽管他胸有成竹,以胤礽之力,撼动他犹如螳螂挡臂,只是父子阋墙来的如此之快,让他对所有感情再次失去了希望。 索额图是太子一派无疑,乌兰布通视察差点遇险有他的功劳,自发小起就追随着他,经历过除鳌拜、平三番,情同兄弟一般的近臣竟然也为了更大的权力,中途变节!他一边冷笑着,一边属意明珠监视索额图,可是明珠也摘不干净,到回朝之时,御史郭琇已经准备好了九大罪状等着捕他入狱。 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此次西征,一方面空出京师以考验太子,另一方面,除去葛尔丹,腾空索额图、明珠尾大不掉之势力,必要时清除这两个大毒瘤,现在看来是势在必行。 即使所有人都让他失望,他笑一笑就捱过去了。三十二年来,他早就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动用权谋已至化境,背叛他的人都要受到惩罚。只有一个她,他下不了手,尽管她冲撞他,忤逆他,在他面前诉说与别人的情愫。他心里知道,若没有她,他可能再也体会不到人与人之间那种不计功利纯粹的爱。 终于三月十五那天,风雪停了,押送粮草的队伍也到达了,好消息接踵而来,葛尔丹藏身之处再次被锁定,皇帝龙颜大悦,令设酒宴,一方面犒劳粮草队伍,另一方面为明日之决战壮行,届时他要亲赴前线,擒拿葛尔丹。 设了酒宴,女人不方便出头露面,嬷嬷和洛英呆在小帐篷里,喝茶闲聊,等着宴散再去伺候皇帝。 帐门有人轻叩,嬷嬷掀起帐帘,身穿黑貂皮大氅的胤祥竟然低了头走了进来。 有一年没见到他了,他不仅长成了个大高个,而且举止落拓,颇具侠气。 不论是谁,他们的血液中带着矜贵的种子,往那儿一站,气氛便凝重起来。 送粮草的队伍中有胤祥,在早会时洛英就见着了,只是料不到他来,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张罗着让嬷嬷给他倒茶。 他摆了摆手,对嬷嬷道:“不忙,劳烦你回避一下,我有事要与姑娘说。” 那声气自然是不容回绝的,嬷嬷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洛英松弛已久的心又抽紧了,胤祥找她,必然是胤禛的事。 果不其然,他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张口就说:“四哥让我来看看你!” 看着她脸色变化,他咧嘴一笑,道:“不妨,我来看你,阿玛是知道的。” 她的心咚咚地跳了一阵,半晌,才哑声说道:“他还好吗?” 好?以前就话少,现在更沉默,有时与他说着说着,发现他只是人坐在那里,根本没有在听。为一个女人折腾成这样,年少的胤祥不能够理解。但是胤稹交待他的话不能不传到,也不回答她的问题,说道:“我来,一是看看你,四哥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他顿了一下,看她脸上一丝笑影也没,形容惨淡,看来也受了不少罪。据他日间观察,洛英与皇帝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之处,哪怕她在皇帝面前斟茶,皇帝也只是一副淡然地表情,料想着这两人之间估计也难以旧情复燃。或许,他挑了一下眉,道:“二来,想问你个心意。” 还是没死心么!胤稹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偏执的人让别人痛苦,自己也不好受。 她站了起来,拿起茶壶,帮胤祥倒了一杯酥油茶,理了理思绪,道:“你回去,替我谢谢他!” 胤祥接过茶,握在手里暖手,瞅着她,等着她再说些什么,可是她什么也不说,坐在他对面,瘦了,眼睛显得很大,黑白分明清澈无波地看着他。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阿玛和四哥都为她着迷的原因,她美丽的外表下存在着一个毫无杂质纯洁的灵魂,那是他们的世界最稀罕的东西。 “谢谢是什么个意思!”他替四哥不甘心。 “我辜负他的心意了!”她思忖了一下,决绝地说。 见十三意欲再说,摇了摇头,道:“我宁可当日没有遇着他!” 再明白也没有了,四哥其实也早预料到了吧!按着他的话,如果没有情,就放了她。他伸手从衣襟中取出一个紫色锦囊,递给了洛英,道:“四哥的原话,这对你来说,是至宝贵的东西,如今完璧归赵!” 锦囊到她手上,她一摸,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他没有扔,他总算没把事情做绝,还给她留了一条活路。照相机失而复得,她原本暗淡的人生又有了希望。胤稹的意图至明显不过,既然他得不到她,也不希望她和皇帝在一起,放她走,大家都没有想头,显然是目下最相宜的安排。她摸着囊中的相机,尽管腹中百味杂陈,就是没有喜悦的意思。 胤祥看她不断地手抚锦囊,垂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事已至此,虽然四哥得不到他想得到的答案,从胤祥的角度,他倒愿意他们之间彼此断了干净。 摸了摸头,他觉得没什么可说的,自己也算完成了使命,站起来,道:“走了!” 她抬起头,烛火映照下,他发现她眼里有晶莹的泪,心生怜意,道:“四哥近来潜心佛法,心境平静很多,临行前,他说,只要你能时时笑着,他就是这辈子不见你,也不打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重头戏。 不过明天未必能更,最慢后天更。 第57章 自由 酒阑人散,喧闹归于平静,嬷嬷动身去御帐守夜了。洛英盥洗过后,梳理着头发,面对铜镜发怔。 照相机在手,可以回2015年了,而她的心妨似缺了一块,空落落地觉着慌。 走吧,按理说没什么好留恋的。与胤稹有了个了断,与他也都说清楚了,这样的结局,对他们三人来说是,都是解脱。 可是刚才嬷嬷走的时候,她很想跟着她一块过去,明日是决战,他要上前线,虽然不能做什么,但是她想去陪陪他,再说,很快就要离开他了。 帐帘掀起,漆黑黑的夜,闪进一个黑乎乎的人,嬷嬷竟然回来了。 不等嬷嬷开口,她心有灵犀,站起来,套上黑色士兵棉袍,道:“我马上过去!” 他穿着月白色的丝绵绸袍,逐字逐句地检阅手上的文字,巨烛和炭火营造的橙色光线使他凌厉的面部轮廓看着柔和,万人从中一眼便能看到的就是他那样的人,若他转身向你一瞥,可能你终身也不会忘记。 与往常一样,她站在暗处,与往常不一样的,她无所顾忌地细细地打量着他,就要走了,一定要把他的样子烙在脑海里,这一辈子让他在心里与她作伴。 他撂了笔,封了匣,她自动地走上前去,给他奉上热度正好的奶茶。 他端坐着,呷了口茶,默不作声,看着她,神色平和。 被他看着,没有一次不心慌地,这次例外,她也抬头回看着他。 眉似远山,目如近黛,这样的一个人儿,会离他远去吗?他心里充斥着不确定,定了定思绪,道:“东西你拿到了?” 她点了点头。胤祥跟他汇报过了?还是他派人监视着她?亦或原本就是他向胤稹施加压力的结果?哪种方式,都不重要了。 “这是不是你要的安置?” 她看到他眼睛深处暗了起来,觉得难受,道:“这是唯一的路,不是吗?” 扪心自问,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疼惜她,与她一起的时间总觉得不够。 “如果朕不让你走呢?” 如果他们的关系可以单纯到只是他们两个,她绝对不走,伴着他,不算辱没她一辈子。遗憾的是他们的关系向来都不能简单到那个地步。 “若真不让我走,你总是有办法的!只是....,这次....!”她咬了咬唇,道:“你是决定放手了 ,是吗?” 他看了看她,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麒麟镇纸,毫无目的的在手中把玩,思索了一阵,道:“实话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开你!”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她的眼睛又开始蒙上了水雾,不敢再看他,她背过身去,他不用任何手段,只是几句话,就能让她缴枪投械。 他想从背后抱住她,想到她之前的抗拒,忍住了,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能只顾自己,得想想你的感受,不是吗?” 把镇纸放在书案上,向着她的方向,踱了几步。 “从你降临的那一刻起,你就想着走,是我不让你走,一厢情愿地把我的世界强加给你,你说得对,限制着你的自由,你是被迫的。” 他的声音平缓,目光爱怜地看着她,这些话一直想说,也许今天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尽管如此,你也有言不由衷的地方。我自信,能感受到你的情意,否则我也不会越陷越深!到如此无法自拔的地步!” 背对着他的洛英头发全都挽在帽子里,黑色衣领之上莹白的脖颈,以及黑色碎发后那两滴白玉一般的耳垂,在澹宁居他的目视下曾红的娇艳欲滴,那是一切情意的开始。 “男女之间,两情相悦,原来是这样的!”他顿了一顿,目光看着荧荧跳动的烛火,扯起嘴角一笑,道:“说起来讽刺,我虽富有四海,妻妾成群,却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一个女人!” 竹影书香间,那一低眉一回头,俱是风情,防似无形的线牵扯着他的心。情意缠绵的良宵,她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目光似水的看着他,他愿意以他的生命与她缱绻。 “这脑子不能得空,得了空全都是你的一颦一笑,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原来嘲笑吴三桂,及其他一切为了女子欲生欲死的男人,原来自己犯起病来,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失去理智地大发雷霆,蒙住了眼遮住了耳,封闭地象个一个不折不扣地傻瓜,他蹙着眉,继续道:“可惜,我这大半辈子,唯一不懂地就是个”爱”字。我的字典里,都是“要”,要天下太平,要江山永固,要人人臣服于我。所以对你,我只顾着自己的情感,没有想过你是怎么想的。若一直珍惜着你,也不会让他有了可趁之机,这几乎是我拱手相让。” 血又开始热起来,打定了主意不动心伤腑地,可是情字面前,人人都是俘虏。 “不怨他,也不怨你,怪我自己吗?”他笃笃地用手指弹了几下桌子,自嘲地笑了笑,道:“没法怪我自己,我没有这个习惯!”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心潮起伏。他是她的宿债,尝债的方式就是跟随着他。他走到了她的面前,低下头看着她,她也痴痴地望着,就像当日在恬池一样,全世界不在眼里,只有一个他。 双手紧紧地环绕着他,靠在他胸前,耳朵贴着月白色的府绸,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她想钻进他的身体,成为他的一部分。 摘下她头顶的帽子,抚摸着一泻而下黑缎一般的长发,他的声调还是那样和缓,完全不符合他此刻内心的激动,道:“都过去了!掩埋了怀疑妒忌,心里的伤口也该愈合了!我想换种方式爱你,你应承我吗?” 她抬起头看他,他寒星一般的眼睛亮晶晶地,光华在她脸上流泻,继续说着:“你要自由,给你自由!不和任何人,只和你的自由争,哪一天你不愿意了,只管走,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与你相处的最后一天!” 她要妥善处置,原来这就是他给她的答案。明明是下定了决心要走的,为什么此刻心里叫嚷着答应他答应他。 他看得出她的彷徨,唇贴上了她的额头,两个人都战栗不已,怕自己控制不住,他迅速地移开,道:“其实,人这一世,也是这样,把每天都当作最后一天去过,我们每个人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伤感来自于无所畏惧的他,她吓了一跳,是因为明天的决战吗?她摇了摇头,贴得他更紧,坚决地说:“不,你不会有事的!”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地似一潭湖水,嘴角的笑纹可以让任何女子溺毙,道:“怎么能如此确定,我也是人,刀剑刺穿我身,也会流血!” 她仿佛看到他在沙场上万箭穿心,岿然的身体象山一样倒下去。恐惧抽紧了她的心,她圆睁着眼,道:“不,你不会死,我知道,你不会死!” 他捧起她的脸,正色而肃穆,目光穿透她心,道:“如果我死了,你就走!如果我凯旋归来,用我们自己的方式,你再陪我段时间!” 他是无法拒绝的,她想点头,可是另一个自己又开始打边鼓,嗫嚅了一阵,听得他又说道:“又在逼你了吗?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我此一去,没个两三天回不来,你有时间从容考虑,若我回来之时,能见着你,就当你应承我了,若见不到你,我除了思念,也决不会有别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想让他们腻歪一会儿。 第58章 凯旋 天还没有亮透,曙光从草原的边界微微地露出光芒,洛英掀开帐帘一角,出征的康熙全付戎装端坐在黑色骏马上,旌旗招展,雄师浩荡,红色的朝霞映着他深邃的轮廓,全身镀上了金光似的光芒万丈,他勒转马头,目光不易察觉地在她身上稍做停滞,拔剑向天一指,万马疾驰,顷刻间消失成天际的一条黑线。 决战时刻,哪怕留守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仿佛动静大了就会破坏战局,空气沉寂地好似这冻的硬邦邦的大地,没有一丝活泛的意思。 写给霍夫曼的求救纸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 想回去,回归实验室与家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周末出游,打开车窗,让风肆意吹乱长发,到海边静静看海,多么自由! 可是他说:“再陪我段时间!”。这句话在她心中翻来覆去地倒腾,她何尝不是这样想,与他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 看他微笑,听他侃侃而谈,伴他写字,陪他沉思,他看着她,她就满心欢喜,那种感觉,从未有过。 回想起他临走时的一瞥,霞光万丈中光华四射,于是她再次撕碎了手中的纸,不得不承认她再次中了毒,就是要走,也要等着他凯旋归来。 可战事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一天,两天,三天,出征的人没有一个返回,是一场恶战,有经验的老兵说,不出奇,打起来,七天七夜也不过份。 第五天,陆续有队伍撤回来,带来了好消息,三万精兵已经精确定位,方圆五里把葛尔丹层层包围,拿住葛尔丹就是这两天的事,外围的兵已经按计划往回撤。 皇帝守在第一线,要亲自擒获斗了十多年的对手。 他说两到三天,可今天已是第六天的,她的担心变成了煎熬,晚上睡不好,睡着了,梦见他战的浑身鲜血,对她说,我死了,你就走! 她醒过来一身冷汗,再也睡不着,坐等到天明,遣蒙古嬷嬷去问战况,尽是一些流言。 蜚声四起,有说前线战斗太久,被葛尔丹拖疲了,凶多吉少,有说要通报北京,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应做好登基准备,一旦皇帝有什么不测,及时即位,再兴大军,讨伐丑虏。 她从没有想过他会战死,不是千古一帝吗?就应该象007那样,身经百战永远不死。可是她的确不知道他是哪一年死的,十几岁就出了国,兴趣又全都在数理上,勉强知道康雍乾三个皇帝,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生卒年限之类的一概不知。 第八天,她推翻了千古一帝不会被战死的想法,时间拖的太久,任何事都有发生的可能。何况,这么些天,她跟在皇帝身边,渐渐也看出些苗头,北京也不太平,太子辅助朝政已久,跃跃欲试地想独揽大权,皇帝虽春秋正盛,但有些人开始为未来铺路,钻进太子的阵营,出谋划策的不在少数。会不会被人专了空子?她越想越怕,这当口,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要他平安,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过了晌午,天阴沉下来,而后簌落落地飘起雪来,夜色苍茫的时候,雪下的碎纸片般大,在嬷嬷的劝说下勉强用了些奶饼,洛英披上蓑衣蓑帽,走出帐外。 自第四天起,她就天天到辕门等候,守在门口直到深夜。 辕门口高高的桅杆上支着的灯笼发散的光线昏黄,雪地里这个来回徘徊的非男非女的士兵冻得哈手跺脚,守门的老兵们都认识她了,忍不住开口道:“回去吧!这么冷的天,我们是职责所在,你又是何苦呢!” 她停了脚步,粗起喉咙,道:“大哥,今天有消息吗?” 蓑帽盖着,老兵只能看到她菱角般小小的唇,看这姿态,听这声气,是个女人吧!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皇上带着出征的女眷,这也难怪,老兵肃了肃,道:“都亥时了,要消息也明天了,您回去吧!” 她抬头仰望天,雪纷纷洒洒而下,这样的天气,就是回营,路也不好走。又是一天,第九天了,她的焦灼又加了一层,若他真有什么不测,她觉得自己活着也没有意趣了。 背转了身子,拖着脚步往营帐走,却感觉到大地的震动,慢慢这动静越来越大,守门的兵士喃喃地在说些什么,她回转身子,夜色中,依然能看到远处移动着暗影,暗影越来越近,人声马嘶,雪溅起来形成了雪雾,当昏黄的光线可以照到明黄色的龙旗时,所有在场的兵士都跪了下来,激动地呐喊:“万岁爷凯旋了!万岁爷凯旋了!” 辕门洞开,没人拦阻着她,她冲到门外,诺大的雪地站着黑衣黑帽渺小的她,皇帝勒住了马头,行进中的军队停了下来,他再次挥动缰绳,向着她缓缓行去,当金黄色盔甲确认无疑地进入了她的眼帘,她的心脏好似停住了跳动,整个人瘫软下来,晕了过去。 小帐篷炭火烧得正旺,她睁开眼睛,手里干着针线活的嬷嬷停了活计,欣喜地说:“醒了!醒了!” 难道那金盔下海样深的眸子又是一场梦吗?她撑起身子,道:“皇上。。。?” “皇上刚才还来过,现在回御帐了,他说处理些事情再来!” 不是梦,他回来了,她重新躺了下来,合上了眼睛,没有睡意,只想平定心神。 “姑娘,起来喝点酥油茶吧!” 这才觉得饥肠辘辘,坐了起来,喝了口茶,道:“我晕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军医看过了,您没有大碍,就是睡得少,吃的少,忧思又甚。”嬷嬷一边忙着去端准备好的吃食,一边说。 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嚼着烙饼和黄羊肉干,嬷嬷笑眯眯地,道:“您这娇生惯养地,怎经得起西北的风雪!这下好了,打了大胜仗,葛尔丹捉住了,快还朝了” 胜了!还朝!回北京!她吃了一半的烙饼噎住了,喝了两口酥油茶才缓过来。胃口没了,让嬷嬷把吃食端了下去。 下了决心等他凯旋就走,此刻就想见到他,见了他,也许更不想走,厮磨在他身旁,日子过得天堂似的。可回到北京?她的心凉下去,北京是决计不能去的,或许,就陪他一路到北京。 她犹犹豫豫地,恨自己一再违背原则,可是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忠于自己的内心。 嬷嬷端了热水进来,她浸在热水中泡了一阵子,毕竟少了些挂碍,盥洗完毕,觉得神清气爽,欲披上棉袍去御帐看他,想起嬷嬷说他要来,恐怕他有很多善后要做,不便打扰。 在矮床上坐着,与嬷嬷闲聊一会儿,觉得身子困倦,拥了棉被,刚要打盹,帐帘掀起,一股冷风吹入,与此同时,身批墨绿色大氅,头戴黑狐皮帽的皇帝低着头走了进来。 随身军士脱了他的氅衣和皮帽,他穿着墨绿团龙倭缎袍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瘦削不少,眼睛还是熠熠有神,泰然自若的神情仿佛不是出征归来,只是办理了一阵公务而已。 嬷嬷军士退了出去。洛英撩开棉被出了床,站了起来,请安成了习惯,她蹲了个福,他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把她扶了起来,目视着她,眷眷情意,不可言表。 不约而同,两人互相拥住了对方,自她的额头,鼻尖,一路吻下去,他在她耳边喃喃道:“你等着朕,朕甚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在荤素之间举棋不定! 第59章 缠绵 倚靠在他弥漫着龙涎香的怀里,她的心踏实了下来,可是眼里又涌上了泪,原来这就是爱,只有在他身边 ,才能找到归属的感觉。 她只穿着白色的寝衣,他握着她的手感觉到温度在降低,挽着她把她送回床上,嘱咐她盖好棉被,自己坐在床头看着她。 她拥被坐了起来,从棉被中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十指紧扣,不能分离。 眼前的她脸瘦成了巴掌大小,大眼睛下方泛着淡紫色的眼晕,他纵然心猿意马,怜惜她身体虚弱,也只得按耐住了心思。 昨日她在他眼前昏了过去,他很是感怀,被他整晕的人不在少数,为他担心地晕倒的人倒是不多。脸上却桀然一笑,道:“怎么朕在打仗,你却晕了!” 她头枕着他的肩,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出征的人精神矍铄,她赋闲的人倒是病殃殃地。想起自己这些天来的胡思乱想,脑海中构思的他的各种惨状,比照眼前这个清俊淡雅的全乎人,暗地里感谢了一遍各路上帝佛祖神仙,道:“我胡思乱想地,比在现场打仗还可怕!下次你要再出征,也带上我!”说完,发现失了言,心下惘然,还有下次吗? 他也意识到了,目光中有些不安。为了遮掩心中的彷徨,她娇嗔地看他一眼,道:“也怪你,谁叫你出征前死啊活地乱说一气,害的人家胡思乱想!” 她柔媚的目光让他心跳漏拍,本来只是坐在床头,现在半个人也靠在了床上,手臂伸过去,揽住了她的肩,另一手抚摸着她的脸,说:“让你担心了!” 被他专注地看着,浅浅勾起的嘴角的笑纹让她的思绪宛如脱缰的野马。她嗫嚅着想说什么,可是思维纷杂阻止了她的语言,浅粉色的唇张合之间,他俯身下来,盖住了她的唇,两颗心怦怦地飞快跳跃,他扯过棉被,把自己也裹了进去。 唇齿互相依合着,一双手已经伸进宽大的寝衣游移不定,虽则瘦了,可是不该瘦的地方还是那么可爱,一方面想着让她多休养,另一方面自己又饥渴难耐,他使劲地压抑着欲念,只是把身体与她越靠越近。 他的热度传到了她身上,她的身体已经柔软象丝缎一样,终于他决定不再控制自己,解开了袍子,又不放心,回身凑到她耳边,问道:“可以吗?” 她不言语,再次把身体贴了上去,勾住他的脖子,燃烧的火焰把浅色的唇烧成了绯红,瞧着他的眼睛媚眼如丝,他心中的炸弹燃着了,袍子扔出床外,他搂紧了她,把彼此都送进了爱的天堂。 顾惜着她的身子,他今夜份外的温柔。这份耐心让她频频不能自已,对他而言,看着身下的女人在自己的诱导下娇喘连连,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男女之事也是她快乐之后他才能更快乐。 生物钟使然,寅时左右,他醒了过来,低头看她,枕着他胳膊的女人睡着的样子温驯地象只小猫。 熟睡着的女人是不设防的乐园。他撑起棉被,籍着营帐内昏暗的烛光打量,她不着分缕地侧卧着,象明玉制成的如意一样蜿蜒起伏。比起在恬池见着她时,腰肢看着益发不盈一握,惟其腰细,更显得其它地方秀色可餐。他想起汉书上书飞燕腰骨纤细,合德肌骨渍滑,他何其有幸,得着她融合飞燕合德之妙。然而阴霾又涌上心头,幸又不幸,按着他们之间的情形,她迟早要离他而去,就算他预备着象汉成帝那么逾越规制地宠幸她,也没有这个机会。 他的手在她腰际蠕动,拂着她的痒处,她扭动了下腰肢,这一动使他重又心思眩惑。轻轻地拨开被枕着的手臂,整个人钻进被子,游刃有余地自行其是。被温柔唤醒的女人竭尽全力地想配合他,可身体深处的疲倦让她不由自主慵懒地呢喃:“累!” 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强制地熄灭燃烧起来的火焰,俯在她身上,怜爱地看着她,道:“不许再作践自己的身子,把身子养好些,朕有用!” 睨视她的目光让她害臊,调起情来他也是个中好手。她垂下目光,眼神闪烁着不看他,道:“听了上半句以为你关心我,下半句原来是为了你自己的….!” “自己的什么?”脸上挂着一丝邪笑,声音越发地暗哑。 “….” 她无言以对,脸颊上的一点烫蔓延开来。 吞吞吐吐意犹未尽的娇柔姿态再度让他意思飞扬,躺在她旁边又不能做些什么,白白地燃烧着干火对他来说简直是煎熬。看了看时辰,寅时过半,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于是坐了起来,拿起中衣穿上。 她有些恋恋不舍,抬头羞赧地望着他,道:“这就走吗?” 他边扣着扣子,边笑望她,道:“不走,又要坏事!” 他嘻皮笑脸的样子让她再度汗颜,用棉被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眼睛温情脉脉地看着他。 还是有些意惹情牵,他俯着身子,轻语道:“又可以了吗!” 这下连头发稍都热了起来,她扯起棉被把自己闷住,瓮声瓮气地说:“你快走!” 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可是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她才晓得,这方他和她莺莺燕燕,那方索额图落了狱,福全套了枷,连带处置了几百号有联带关系的人,虽则葛尔丹在讨伐时已经饮药自尽,可相关俘虏也有几百人,军队的囚车都不够用。 打了胜仗,军中气氛反而更凝重,人人自危,怕被牵连。连天上飞鸟都不敢大声鸣叫。 他神态自若,踱着方步走向套好的车,踏上几步台阶,回转身看跟在后面的洛英,这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没有风,阳光和煦的照着,洛英向他看去,他颀长的身姿包裹着一身黑色的常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漠然地看着她,她突然觉得,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还是远,除了男女之间的你侬我侬,其他的事情,他从来不跟她吐露分毫? 打了个寒噤,她拢了拢身上的狐皮氅,想起昨夜离别宴上听到远处传来的惨叫,是索额图的哀嚎,空旷的草原这凄厉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席间的将军大臣无人不为之色变,只康熙满脸的笑容,一身轻松,尽管这囚徒是他少年时的玩伴,助他除鳌拜,平三藩,二十多年与他一起经历多少风雨,来时是他的股肱之臣,去时便成了株连九族永不得翻身的阶下囚。或许是他授意狱卒让索额图哀鸣,在这宴席之上,敲山震虎,让所有人知道背叛大皇帝的结果。 君心难测,概莫如是吧!他腾出一小半的心思与她缱绻,另外那一大半她无从窥视。爱一个人,须爱着他的全部,她自小长大的环境,要与爱人分享一切,可惜与他,必须要设置着尺度,她是全身心地爱着他,而于他而言,永远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排在首位。或许是她要求太多,换了旁人,让他多看一眼也要煞费心机。由此,她又联想起危机四伏的后宫,机变而阴郁地永不罢休的胤稹。她抿了抿唇,还是要走!虽然这些天夜夜与他耳鬓厮磨,她时时冲动着要与他共度此生,可是所有的这些,不是她没有信心,要改变实在是超乎她的能力。 走得近了,康熙伸出手,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抬眼看他,似有笑意,一闪而过,她心绪荡漾,与此同时,愁思跃上眉头,这样下去一路卿卿我我,到时候还怎么走得脱?她缩了手,皇帝敏感地扬起眉,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说道:“我还是坐回自己的车,两人同坐一车,长途劳顿,恐打扰你休息!” 他看着站在眼前的她,光可鉴人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点晃眼,垂下头,白色狐毛领圈下露出宛若凝脂的后颈,最是勾惹他的情怀。 此刻她又不愿意与他同车,她生出了哪些顾虑?他从心底叹出气来,脸色如常地说:“也好,这一路可能要走好多天才能到驿站,你自好好安置!”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我,老脸都不要了。 意犹未尽的姑娘们请包涵,本人只有这点尺度。 第60章 婆姨 又是一路颠簸,过了冰封的雪地,是褐色的苍莽大地。慢慢地过了不毛之地,田野村舍进入了眼帘。虽然人烟还不稠密,皇帝临时决定,不投驿站,脱离大部队,微服简行。 名义上是简行,方圆十几里内,乔装成路人全方位保卫皇帝的侍卫起码有五六十,除此之外,贴身伺候的随从也有十几人。 坐车换成普通商旅马车,四轮变成两轮,四马减至二马,行走速度慢了,车厢空间缩小,坐车的只有洛英和嬷嬷。皇帝偶尔到车上与她叙谈几句,多数时间都单独骑马,满人骑马就跟吃饭一样平常,对他来说,骑马比坐那伸不开手脚的小马车舒服得多。 毕竟已是三月底,越往东走,越是暖和,一路行来,冰雪融散,广袤的大地无边无际,而后代表春天的绿色映入了眼帘。赶路人的衣服从厚到薄日日更替,到了定州境内,只穿一件夹袍就足够了。 从北京出征的时候也是严寒,薄的衣服带的不多,那日经过集市,车队几乎买空了当地布庄,洛英换上了蓝底白花的斜襟大褂,皇帝穿上灰色的细布长袍,远远看着,人们以为跑生意的商贾携着家小返回故里。 春天的到来,衣服的轻便,随从的减少,这些变化让洛英的心情越来越轻松,车帘半开着,她可以看到骑着高头骏马的皇帝,要不是掩不住的飞扬气度,她甚至产生了错觉,觉得他不过就是她的夫婿。 若是这样,便再也没有离开他的理由。 他说得对,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把今天过好!原来“活在当下”从他这时候就开始了。 日落时分,车队停了下来,皇帝勒住马头,扬鞭手指不远处的村庄,道:“今夜投宿葛村,所有人员四散,各寻住处。” 这一路朝行露宿,休息不好的人不在少数,自然,说是这么说,随从们不能真的四散。皇帝骑着马,伴着马车往葛村方向走去,除了驱车的侍卫阿勒善和跟随洛英的嬷嬷,有些人带着行李,原地驻扎,其他武艺高强的贴身侍卫远远地跟随其后,等皇帝落实了住处,他们或扮成流浪汉,或乔饰成路人,护卫皇帝。 葛村不是个大庄,零星坐落着十几户人家,不用兜兜转转,略走了一圈,在一户门墙稍显齐整的人家前,皇帝下了马,示意阿勒善上前叩门。 “吱呀”一声,一个看着五十多岁眉眼实在的男人打开了门,黄昏的光线还是璀璨,募地眼前出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吓了他一跳。 “老丈打扰了!”阿勒善贵族子弟,礼节周到。 乡下人没有那么多规矩,老丈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还礼,半晌,才硬生生地蹦出两个字:“弄啥?” 阿勒善笑容可掬,指了指已经下马候着的皇帝,道:“我家主人主母赶了这许多路,路过葛村,想借宿一宿!” 老丈向后一看,昂然站立的主人更是气宇轩昂,眼里虽然含笑,那蕴含的威严让他看着腿肚子发软,这样的人怎能推脱,赶紧开了门,搜肠刮肚想出一句客气话,道:“请进!” 阿勒善和嬷嬷善后,康熙撩开帘子,扶洛英下车。洛英紧随着他,跟进了院子,皇帝对着老丈拱了拱手,道:“多有打扰,鄙人京城艾氏!” 老丈本来见了他就心慌,他再这么客套,老丈心情更紧张,嗫嚅了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皇帝心思玲珑,马上改了口气,道:“我姓艾!”又指了指身旁的洛英,道:“这是我婆姨!” 这样说话比较符合他的听觉习惯,老丈弯了弯腰,道:“我叫葛老三!”说完,瞄了一眼洛英,立时又说不话来。今天到底是飘来了什么祥云,一男一女好似天上神仙下凡一般。 这两人亮得让人睁不开眼,葛老三对着正房,哆嗦着嗓子,喊道:“屋里的,快出来,来客人了!” 里面有女人尖嗓子地应声,跑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身量矮小,看着很精干,见了院子里站着的仿佛天人的一对,愣了愣神,马上反应过来,张罗着给他们预备房间。 葛老三是殷实人家,廊檐下,院子里挂着晒着各种粮食。天井周围是一圈厢房,正好他们家闺女上个月嫁了人,西边的厢房还是新房布置,被褥用品一应都是新的,墙上窗边喜字还没有揭去,葛老三夫妇一思忖 ,觉着这布置不算辱没这对神仙夫妇。 关上了房门,除了白墙,一切都红彤彤地,晚霞虽艳,透过纸糊的窗,光线大打折扣,朦朦胧胧地正好映衬着她的好脸色。 这一路以来,跟着他们牛肉羊肉奶饼地吃,加上心情放松,她虽然没有添肉,气色好了很多,白里透红像刚成熟的水蜜桃那样诱人。 走出戈壁之前,她不愿意与他同车。之后换了小队伍,日间不便,晚间俱是野营,顾及着周围都是人,也不好与她亲近,算起来,有十多天了。此刻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他邪念丛生。 洛英正张罗着搁置随身衣物,他从身后抱住她,撩开她的头发,沿着她的脖子吻了起来。 她一门心思安顿下来,坐了这些天车,倦怠不说,十几天没有洗澡,她都闻得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可是他象小孩一样缠着她不放,她左闪右闪地都解脱不开,只好转过身子,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含笑带嗔地摇了摇头。 眼里全是诱惑,手势却抵着不让他进行下去,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才能让他畅快一回。他心痒难耐,好像有一百只耗子在爬,可是可恶的女人含羞地推三阻四,让他舒展不得。 声音有些恶狠狠,道:“别想再躲着我,今天你逃不了!” 她格格轻声笑了起来,米粒般的梨涡若隐若现,他短暂地又有些目眩神迷,只见她轻启朱唇,道:“有些味道!”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嗅了嗅 ,没觉出什么异味,转了个念头,假装狰狞地说:“你是骂朕臭皇帝,还是臭男人!” 她笑得更眩目了,他心里也莫名地喜悦不已,听得她说道:“这么多天没有洗澡,你臭,我也臭!” 凑到他身边,吐气如兰地说:“你是我男人,你去跟葛老三要点热水来,我们先洗洗身子!” 他脑海中即可展现出鸳鸯共浴的迤逦景象,大喜过外,是个知情识趣地,不算辜负他的厚爱,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搂了她的腰,乜着眼说道:“好提议!不过反正要出汗 ,先让我疼你一把,待会儿不迟!” 她无言以对,那平日端正肃穆的帝王好似另外一个人,此刻他死乞赖脸地明目张胆地把“色”字写在了脸上,只是她感觉到幸福,他是她的男人,但愿时光就此停住,再不前行 。 推推扯扯间,门外响起了葛老三兴高采烈的声音:“当家的,吃饭了!” 刚刚解开领口的玉兰扣,看见了她雪白的锁骨。他愤懑地抬起头,几乎要说出:“我们不饿!”,被洛英捂住了嘴,在女人严厉的眼神威逼下,他无奈地回道:“知道了,马上来!” 整理好衣服,他又换上了一副庄重的面容,看洛英也穿得七端八正了,想起刚才葛老三看到洛英时那简直呼吸停滞的表情,皱了皱眉,道:“你别出去了,我让葛老三夫。。。”想了一想,称呼葛老三女人“夫人”很奇怪,转口道“婆姨给你送些饭来!” 他说“婆姨”时庄重中带着戏谐,她忍俊不禁,噗哧笑了。 他神色如常,心里嘀咕,待会儿回来吃了你。 房门打开,泰山般不移地他也不禁退了两步,院子里挤满了村民,原来刚才他们在房内专心致志地打情骂俏,充耳不闻窗外事,葛老三却已经跑遍全村,号召大家一起来迎候罕见的贵客。 他玉树临风的站在门口,刚才还在闲聊的村民都住了嘴,女人们揉了揉眼睛,想看个究竟。葛老三站在首位,脸上带着无上的荣光,人多,他胆子大了些,砸砸嘴巴道:“当家的,唤上你家婆姨吃饭了!” “我,她。。。”他觉得到晚年临终的时候,他也会记得这为数不多地让他手足无措的场合,用了两秒钟,他说道:“她有些…” 葛老三截住他的话头 ,殷切地说:“大家都想见见你家婆姨!” 村民们齐齐地点了个头,被葛老三渲染地,比观音菩萨还齐整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葛老三简直可以诛之!他无可奈何,转头道:“洛英…” 洛英笑盈盈地款步走了出来,见他一张扑克脸,掩口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脱些日子。 第61章 礼物 这顿饭吃得比较奇特,葛老三陪着康熙面对院子坐在首位,洛英坐在一侧,在座的还有葛老三的儿子和孙子,葛老三女人和媳妇并不上桌吃饭,只拿着碗靠在墙边吃。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或蹲在地上,或靠在墙边。女人们一边纳着鞋底,看看洛英,主要偷瞄皇帝,皇帝眼神向她们这边一走,她们就红了脸,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互相叽里咕噜地嘀咕,而后继续偷瞄,康熙这么镇定自若的一个人,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村子地处偏僻,少有人来,今天来了这几个稀罕人物,还不问个底儿朝天。 男人们抽着旱烟,把“你是谁,从哪儿来,到哪里去”这几个深刻的问题问了一遍。 皇帝早有预备,京城艾氏的故事编得天衣无缝,一套一套的说辞,不仅唬住了村民,连洛英都开了眼,瞎话说的理直气壮绘声绘色还引人入胜,他真不是一般人。 问完皇帝的故事,人们的注意力转到了洛英身上,只是有关女眷,男人们不好开口。葛老三的女人仗着人多,她本身又是村妇中的头领,壮着胆子,道:“你家婆姨是哪里人啊?听口音不像京城的!” 洛英没想到他们会问她,斟酌着想如何编词来配合皇帝的故事,却听皇帝声气平淡地说:“她是哪里人我也不知道!” 众人惊诧地“咦”了一声,见他扬了扬眉,道:“她是我路上捡的!” 村民们又“咦”了一声,那声调高了七八度。 洛英几乎要笑,转念想他说的倒是实情,以手托腮笑望着他,看他如何往下讲。 可是他不再往下说了,悠然自得的扒拉了口菜,还和葛老三碰了个杯。 等着听故事的人们张着嘴安静地看着他,还是葛老三女人英武,手里拿着个空碗,一边吧唧着嵌在牙缝里的菜,一边说:“啧啧!当家的当真好福气,路上都能捡着这么俊的婆姨!” 皇帝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洛英,转瞬即逝的笑意只有她捕捉得到,道:“俊吗!普通吧!我是看她可怜,没爹没娘没根基的,只好收容下来!” 话音刚落,洛英在桌子底下赏了他一脚。他还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洛英怀疑他沉醉在虚幻的世界里出不来了。 他一本正经的,说什么都可以让人信服,村民们深信不疑,前些年打仗,有不少人流离失所,没想到这天仙一般的女人也是流浪者,女人们对洛英报以同情,男人们开始在想,改天去溜达溜达,说不定也能捡个美女。 可是人们的好奇心并不到此为止,琢磨着以艾爷的气派,怎么着也三妻四妾,葛老三的女人一贯喜欢做群众代表,因问道:“当家的家里还有别的婆姨吧?” 乡下人话糙,说话不绕弯,皇帝身边尽是些肠子弯弯绕的人,这么直截了当地说话倒也有趣,他和声悦色地,道:“原本是有,现在都休了!” 大家又一次惊奇,葛老三也忍不住了,道:“为啥!” 洛英的手搁在桌上,他不易察觉地以手覆盖住她的手,捏紧了,洛英看他,他看着她的眼睛华彩异常,声音还是平缓,道:“她是上天所赐朕”,洛英手缩了一下,心道,不好,要露馅,听得他面不改色地继续道:“(正)好的礼物,即是天意,不可违背,这辈子也不会再娶!” 女人们艳羡,男人们点头称是,洛英心中的滋味更是复杂,他是在表露心迹,虽然他不可能只娶她一个,可是在他心里,如同他曾经说的,“谓之妻者,唯卿一人耳!” 她低下了头,唯恐眼里的泪花让人发现,不过他下一句话让她的泪瞬间回收下去,听得他说:“不过,若上天再让我捡一个,我也只好笑纳!” 人们嬉笑开来,原来这个艾爷也不靠谱,婆姨基本靠捡! 晚餐停了,谈话还在继续,女人们回家哄孩子睡觉去了,男人们留着,话题被康熙主导着转向田地收成、赋税治安等问题上来,他问了很多,听得仔细,月上中天,很多人都困得呵欠连连,他还是神采奕奕永不疲倦的样子。 洛英早早回了房,葛老三女人给她送来了热水,她盥洗过后,周身舒爽,靠着床头,静候他回房。 人们走得差不多了,最后只剩下葛老三父子及皇帝的声音,渐渐那声音也淡了下去,脚步拖沓各人回房安歇。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多么幸福地一天啊!他编的故事那么完美,就是个梦,但愿这美梦永不醒来。 他推开房门,看见女人安静地坐在床头等他,心头一热,向着她走了过去,沿着床沿坐下来,双目绞缠,不想分开。 俯身下去,眼角的余光却看到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不用猜,是阿勒善转送过来的密折,当日事必须当日毕,阿勒善及八百里快骑都等着他的批复呢。再恋恋不舍也得收拾心情,他吻了一下她额头,道:“你先睡会儿,我还要忙一阵子!”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身子躺下去,看着他走到桌前,打开包裹,郑尔重之地摊开褐色的皮匣,端坐了下来。 她想起刚才磨的墨时间放久了要散,掀开被子,走过去,搬了张椅子,坐在桌子的一侧,帮他磨起墨来。 她专心致志地磨墨,他坐在一旁端详她,初春的夜静谧地让人舒心,一生一世,得此一人,足矣。 “好了!”她搁下墨块,碰上他的点漆一般黑的眸子,心又象初恋他时那样怦怦跳动 。他浅浅一笑,道:“你去歇着吧!” “不,我坐在旁边陪你!”她一意执奥着,这样的光景并不能天长地久,她知道,他也知道。 他不再坚持,目光移回摊开的浅黄色的纸面,晴空万里的心境越看越阴云密布,果然不出他所料,大部队回程的路走得不太平,常遇流寇,而且这些流寇并非泛泛之辈,一旦抓住,即食用毒丸自尽。非流寇,死士也。 冲击的对象不是财物,是人,费扬古的观察和推断符合他的估测,这些死士是中原人士,所以与葛尔丹没有关系,十有八九是索额图的余孽,或者,他再次心惊,是太子派遣也未可知。打开高士奇的密折,可惜了的,他的推测又成了真,太子因索额图被抓,狗急跳墙地行事益发乖张,更触目惊心的是,成年皇子们看出太子位置不保,形成了几派,各自落井下石,为自己谋利。 打开关于葛尔丹俘虏的折子,也没有一点让人省心的地方,俘虏中有五年前与葛尔丹交好时和亲的十二公主固伦荣宪。据他所知,葛尔丹对固伦荣宪并不好,可毕竟是她夫君,现在葛尔丹被他灭了。尽管他刻意交待,要给公主尊荣,固伦荣宪还是天天骂声不绝,誓要为其夫君复仇。更棘手的,公主与葛尔丹的儿子尚在襁褓,既是叛贼之子,断不能留,可是要手刃自己的亲外甥,他有些下不去手。 心中悲凉一片,反观葛老三一家,虽是平民,妻贤子孝,其乐融融。而他贵为天子,每天呕心沥血,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创下了万世基业,却从未享受过天伦之乐。 他眉头蹙得愈来愈紧,她在旁虽只是瞥见只言片语,足以让她不宁。“太子谋逆”, “皇子结派”,“公主嚣嚷”,“肃杀”,“自绝”等等字眼,象钉子一样钉进她到心里。 他的家庭不是普通家庭,每个人都是灭绝人伦的野兽,为了权势,随时都准备着撕咬对方。 唏嘘之余,她不免有些庆幸,与他这么久,不知道是自己不易受孕,还是时空的关系,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这是好事,若是怀了他的孩子,则在此一刻不能逗留,她的生死倒可以置之度外,可是孩子不行,即使存活下来,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成长,她光是想想就手脚麻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此国国庆,放假三天。放假期间,心静不下来,更新也许不规律,不过也不确定,现在越写越顺手,有些桥段已经构思好了。您擎等着。。。 第62章 真情 他苦想了片刻,定不了主意,便把这几本奏折搁在一旁。打开其他的一些折子。一些日常的政务譬如海防、春汛、官员任免等,都是他熟稔于心的,看了一遍,便用朱笔批注。当了三十多年皇帝,他心中泾渭分明,只需略加思索,便下笔有神,言简意赅地作了决定。此时莫说身旁坐着是她,就是天皇老子,于他都是视而不见的。 处理完这些,他又摊开那三叠关于太子公主的折子,眉头结成了个川字,愣了一会儿,站起来想踱踱步,才发现坐在一旁的洛英,神情忧虑地看着他。 “你去睡吧!我还需要一会儿!”他此刻心意纷乱,没有任何兴致,况且他不想让她看到他左右为难的窘态。 她心领神会,站了起来,抹去了脸上的愁容,对他莞尔一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一点睡意也无。我先去床上躺着养养神,睡着了你别叫我,睡不着我待会儿伺候你洗漱。” 她的笑是春日的艳阳,他严寒的心境消融了些,点了点头,看她躺倒床上,侧着身子目光酽酽地看着他,知道她压抑着担忧的心,只是摆出一副明媚笑容来安抚他。蕙质兰心如她,一定知道他向来不愿意别人来分享他的忧虑,他是一个胜利者,所有的痛楚与困难自己能够消化。 来回走了几步,有了决断,太子虽然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是时候缚住些他的手脚,原本期望索额图伏法能让他收敛,现在看着胤礽已经失去了分寸,再闹下去,覆水难收地对谁都没有好处。他对太子失望,有些犹豫,胤礽也许不是最好的储君人选,又一细想,自己今年才四十,正是精力旺盛的好时机,储君是谁并不急迫,一动不如一静,维持着胤礽的身份,暗中再观察一段时日。 至于固伦荣宪,如果她一意求死,他也拦不住,当日派她和亲,就已经知会她必要时须为国献身,当然也包括她怀里的婴儿。也许她骂声不断就是为了速死,葛尔丹一族谁也活不了,她苟活着,反而污了她的名节。 快速走到桌边,游龙走蛇地写起来,“太子尚须辅佐之,不当行为宜加节制”,“固伦荣宪当尊其意,若其殉节,必厚葬之!” 写完,舒了一口气,可是不想动弹,总有些心力交瘁。呆呆地坐了约莫半柱香。方才收拾折子,一个个放进皮匣。 她看他料理完毕,也走到了桌边,一声不吭地帮助他把皮匣叠起,放在深蓝色的包袱布上,打好包裹,目视着他拎起包裹,打开房门,交至守在门口的阿勒善。 关上房门,插上门闩,他背转身子,向她走去,眼里含着笑意,道:“果真是没有朕陪你,就睡不着么?” 她看到他的眼里,见他虽笑着,眸子里并没有光华,精神有些委顿,勉强着与她调笑,是他自我掩饰的一种方式。她何至于愚蠢地去揭穿他,妩媚地笑着不去反驳,温婉言道:“你大人物一个,没人伺候怎么就寝?葛老三女人送来了一些热水,我储备着,预备给你好好擦洗!” 他此时想起之前沐浴那一说,这么说来是等着他鸳鸯共浴,香艳的画面一入脑海,是男人都精神振作起来,眼里放着光,道:“如此甚好!” 只是见她拿出一个松木制成的小盆,倒上热水,放了块手巾,端着走到他面前。他看着只可以放入一双脚的小木盆,有些傻眼,心凉了半截,道:“这。。。。,这两个人怎么洗!” 他还真是奇人,刚才还愁眉不展,一肚子心事,却同时还怀揣着那风马牛不相及的情事。就算决定要犒劳他,还是募得红云飞上脸颊,“啐”了一口道:“谁说要和你一起洗?我早就洗好了,这是给你一个人的。” 眼前的她穿着白色寝衣,为睡觉方便,长发斜在一旁,结成条长辫子,垂在胸前,粉面含春似怒似嗔,两只灵巧地手解了他的腰带,开始松他的扣子。他心神愉悦,她果真是上天怜他心房寂寞,来救赎他的灵魂的。 揽着她的腰,他低下头,去含她的耳垂,娴熟的技巧让她须臾间心跳加速,帮他解扣子的手有些发抖,强耐着微微推了推他,道:“身上有些味儿!让我伺候好你了,再….,”她垂下了头,压低了声音,说出这样的话简直不象她自己:“再做打算!” 再做打算!她以前总是言行不一致,嘴上说的硬,却身上经不起他三下两下的撩拨,今晚反过来,言辞里满是诱惑,神态上倒是一番拘谨,这样诱惑与端庄秉持着,她自己也不晓得她在他眼里是多么地风情万种,他再有心事,此刻也不想记起来,笑眼看着她,道:“什么打算?连本带利地一偿宿债才是正经!” 这原本就是她的心意,其他的事情上帮不上忙,他也不让她插手。那就让她好好爱他,让他放空自己,休憩他的灵魂,为他,她乐意这样做,何况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多,就算一路微服过去,三个月左右也该到北京了。 红着脸解开了斜襟边上的最后一个葡萄扣,除了他的长袍,开始解他的中衣,蹲下身子拉开他腰际的系带时,稍稍迟疑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无耻到是从头到脚一身赤红,咬了咬唇,手指一动,他强健的体魄一览无余地展示在她眼前。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不管那些司寝司帐妃嫔多么踊跃地想献身,固守着礼教,矫饰着矜持总装作是被迫地。她不同,欲望张扬起来,与他的步调协调,一点都不含糊,她说要伺候好他,他预感到今夜有饕餮盛宴,静静候着,这个时刻,头脑中一点烦恼都没有。 始终面对着他有些难于自持,她转到他身后,绞干了手布的热水,从他的肩膀开始,擦拭起来。 一寸一寸地拂过去,他坚实的背部不平坦,坑坑洼洼的小伤痕到处都有,最触目惊心的是那道半寸长的象蜈蚣一样蜿蜒曲直刚结合起来的伤疤,这是此次战役中新添的。她手指抖动着去触拂它,黯然神伤,连同为着他的难处而产生的忧伤一起涌上了心头。他内心的伤痛,定然不止这些。这个皇帝,打小就不是太平天子,人们艳羡他的鸿图霸业,其实他的勋业都是用命博出来的。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人,对他或崇敬、或痛恨,可有多少人打从心底地痛惜过他,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不计功利地为他分忧。 她眼泪涌了上来,半晌不说话,他虽然不回头,也能感觉得出来,她知道他不喜欢提起这些事是以无声饮咽,她是真地疼他,他心中觉得安慰,总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为着他,铁石心肠也成了绕指柔,话音依然沉着,缓缓道:“我很好。。。,你不必挂忧!” 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收住了眼泪,柔声道:“我不挂忧,与你在一处,我什么都不担心!” 说完,把唇贴在他的伤痕上,一点点地轻吻起来,他哪里承受地住,口里呐呐喊着:“洛英!洛英!。。。。” 随着他的轻唤,她解了自己的寝衣,靠近了,主动贴紧了他的后背,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对着他轻声耳语,道:“我爱你!这一辈子只爱着你一个人!” 烛火灭了,月光如洗的照进这喜气洋洋的房间,他伸手拉她到身前,她注视他的目光认真又饱含深情,他的视线在她的曼妙上流连,皓澈的月色均匀地分布着,那凝若白脂的娇躯似乎泛着圣洁的白光,瞬乎间让他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一下吧!有表白过吗?忘了! 第63章 誓盟 他们彼此给对方提供至高的愉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时候,他忘了忧虑。然而忧虑只是暂时被遗忘,克制了太子的权利,一些事情必须他亲自作决定,显然他不在北京,许多事物的处理很不方便。 一定要加快行进速度,必要时肃清道路开辟御道。到了山西,日间走官道,夜间宿驿站,估算着一月之内可到北京。 随着离北京越来越近,行进队伍的规制越来越正规。到了太原,康熙开始接见当地官员。洛英的心情益加沉重,那些自由自在的欢快日子即将一去再不复返。 回想当日出征的时候,她心如死灰,只想着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而回程之时,与他你侬我侬地甜蜜洒了一路。草原上,她偶尔离了马车,坐上他的高头骏马,他半拥着她扬鞭疾驰;到了集镇,以艾氏夫妇的名义投宿客栈或民宅,安顿完毕,华灯初上,她时时穿上了男装,与他一起逛集市访民情。生活绮丽地不像话,只是这些绮丽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到了北京,华丽的乐章将即刻划上休止符号。 她原本以为有这些甜美的片断,已经足够她日后一个人细细回味,可是她忽略了一点,人是最贪心的动物,尝到了甜头,就想把这甜蜜继续下去,不光她这样想,他更是如此。 他没有明言挽留过她,但话里话外地透露着不想让她走的讯息。就如同现在,他忙完了事务,时候尚早,她便陪着他在接驾的山西巡抚鄂善的后花园里散步。 农历四月底,着一件单衫正好,她身穿苏绣紫牡丹粉红色湖绸对襟衫子,就像那个时代的男女一样,他走在前面,她在后面慢慢地跟。 晚风惬意,他背着手徐徐地走,思绪也相对平静。政事上最近比较安稳,太子被遏制住了,暂时停了风浪。索额图的囚车已到北京,投入了天牢。弹劾明珠的程序正在进行中,这一拨盛行了将近二十年的势力总算压了下去,与此同时,新的一派政治力量正在崛起。他觉得满怀信心,在不惑之年,他没有沉溺于以往的绩业,被骄奢之气蒙蔽了双眼,一方面成功开辟疆土,使四方邻国俯首称臣,另一方面逆流而上,剜去积重之毒,重新培养新兴之气。可以预测,在他治下,国家将达到史无前例的繁盛之巅, 一切尽在掌握,他志得意满。如今最让他挂怀的是洛英,越接近北京,她脸上的落寞越明显,这是要离开他的前兆吗?他的心抽紧了,后头一看,她不在他的身后。 额头上居然渗出了细密的汗,急急回身去找,柺过紫藤花架,一身粉嫩的伊人驻足在牡丹花圃前,碗口大的玉色牡丹使她挪不了步。 他舒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走到她身边,她抬起头,笑颜如花,道:“你见过这么美的花吗?我可是头一次见!” 月光下绿中带白的牡丹晶莹剔透好似明玉制作一般,他笑了笑,道:“这是绿玉牡丹,御花园中就有。怎么,你没见过吗?” 四月的御花园的确是赏花的好所在,可那是妃嫔的节日,她们不欢迎她,她也不乐意去凑热闹。 她眉头微攒,意识到他正注视着她,展开眉结,浅浅的笑着,以手轻轻去触摸花瓣,道:“真美!” 他想起顾顺函提起过,她一直和其他嫔妃格格不入,她们不待见她,她也不稀罕她们。这是被他爱着的代价,可就算没有他的爱宠,以她的个性,也难以与她们沟通。紫禁城她是再也回不去了,或许,他试探着,心里有些忐忑,是以声调上益发平缓,道:“你要喜欢,就让人在畅春园种上它几百株,特别是清溪书屋,一推开窗,满眼都是它。到了春天,朕陪你一同赏花。” 这几日,他用“朕”自称越来越多,这样过渡着,他又恢复成属于无数人的君王。 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现在在竭力劝说她留在畅春园。可是,到了畅春园又怎样?一年中,他能有几天呆在那里,她唯一的生活目标,就是盼着他的到来,万一有些风吹草动,他不来了,她便望穿秋水 ,泪湿红袖。况且,时间一长,胤禛知道她没走,他会怎么样?为着她,他们父子间总有隔阂。那样的日子,真是可怕! 她站直了身子,他就在她眼前,一身月白色的绸袍让他穿的倜傥,神色虽平和,眼睛殷殷地注视着她,这样的人,怎么让她离得开? 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弗他的意总让她更难受,于是笑了笑,避重就轻地道:“那一定是极美的!” 差强人意的笑使他更为敏感,心渐渐地往下掉,思忖着她定是害怕与别人的纠缠,握住她的手,道:“等回京之后,畅春园只住咱们俩,若非要务,朕都可以在畅春园办理。等闲暇下来,朕携着你的手赏花、观雨、听琴、游湖,你知道,咱们俩处在一块,总有干不完的事情。” 他说什么都让她心动,她的眼前展开着一幅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画面,惟其美好,衬托着现实的残酷,他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虽然权御四海,却也是羁绊最多的人。 可是他的热情让她感动了,他说的是美好的憧憬,那就让她在憧憬中沉醉了一会儿。 她仰起头,笑望着他,他细看去,笑中晶莹泛有泪花。 有些担心,他停住了,道:“怎么了?好好说着怎么又是泪!” 她继续笑着,拿出衣襟旁边的粉紫罗帕,拭了拭眼角,道:“是高兴的泪,你说,我乐意听你讲下去!” 他揽过她的肩,这样的驻立花前,轻拥着着她共同期盼他们以后的美好生活,人生至妙不过如此。 她的笑颜鼓励了他,他想了想,终于说道:“你能答应朕吗?一直陪着朕!”怕她立即反驳,不知怎么,有些羞于在她面前展示自己迫切的希望,他沉了沉气,又说道:“到了二月里,朕带着你一起南巡。你总记得,咱们俩就是南巡时遇着的!二三月的时候重返西湖,苏堤边桃红柳绿,远山近黛美不胜收。朕往年总是感叹,斯是美景,独缺佳人!如今有了你,淡妆浓抹总相宜,不就是你吗?咱们也效仿红男绿女,微服着在人群中漫步,管教人人侧目。见着你,朝云、琴操之类的只能锁在深闺拿不出手,苏大胡子见了朕唯有干瞪胡子的份,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有朕这样的福气!” 她沉醉在他的描述中不能自己,真是那样的美好,就是给她诺贝尔奖她也不回去了。 怀里的她安静而顺从,他用真情实意编织的情网总能把她罩住。他不由地感谢上苍,左手有万里锦绣江山,右手有最可心的美人,他什么都不耽误。自己也被打动了,继续说道:“只要力所能及的,朕都想给你最好的。你若在意名份,朕就给你母仪天下的尊容,享受无上的荣华。” 感觉到依在他胸口的小手挪了挪,他立即改口,道:“朕知道你淡漠名利,又不愿意与她们有纠葛,虽然非朕所愿,若你不介怀,朕也可以让你隐姓埋名作朕身边的佚名红颜知己。不为人知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总是尊崇你个人的意愿为上。” 低头看她,伏在胸前的她眼睛扑闪扑闪地,抓着他衣襟的手绞了又绞,凭着他的理解,她还有顾虑,是想着更远的以后。这战鼓都敲到这份上了,不一蹴而就都对不住自己,他声音低沉着,道:“这样你敬我爱的过一辈子,便是极好。你也许想的更远,今日都说到了这份上,朕把心交给你,你若先去了,朕追封你为仁贤皇后,你始终都是朕心目中最珍重的妻;若朕先去了,朕也必然替你一一设想….周全…” 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暗自唏嘘不已,她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的,他若去了,这世界就剩她一个,她将是多么的孤单,届时她也老了,回去她以前的生活恐怕是不能够。可是圣眷这么浓,她一点子息的动静都没有,必然是她的体质不宜受孕。但是,换个角度想,没有子嗣事情更简单,她可以任她的想法不入籍,不进牒。 况且没有子女,他和她都不用担心,他的那些儿子们一个都不能让人省心,不管谁掌权,如果生了公主还好,阿哥恐怕这一辈子都将命运多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顾虑他也顾虑,他先去了,她还留着,万一大权旁落胤稹,那么乖戾执着的性格,怎么对待她是一个问题,怎么对待她的子女又是另一个问题。 他的犹豫让她体会到了,他说活在当下,其实他都一一考虑过了。若真的平静与他厮守到百年之后,他死了,她还有什么牵挂,胤禛也无所避讳了。 眼泪虽在眼眶里打转,她还是幸福地笑着,仰视着他,道:“真是那样,你去了,我还有什么活头,必然追随你而去!” 他感慨地说不出话来,这算是答应他了吗?他不想再问,只拥得她紧紧地,几乎要把她骨头折断。 第64章 心结 到了河北宣化,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北京,只消二日,龙驭便可到达畅春园。 此时已经完全启用了皇帝出巡的规制,队伍变得浩浩荡荡,所到一处,官员迎驾、百姓瞻仰一项不少。皇帝下榻宣化行宫,还未到达,奉旨召见的朝廷大员跪候已久。 康熙又开始了连轴转的生活,安置在后宫的她一天之内只能在夜阑人散的时候才能见到他。 璀璨的琉璃水晶宫灯点上多时,终于遣散了今天最后一次会议。康熙一脚踏进书房的门,并没有看到等候他的洛英,有些讶异,这段时间以来,她都是坐在一旁陪他夜间处理政务,转头问行宫伺候的太监总管褚义河:“人呢?” 那“人”只能是她。作为行宫的太监,一辈子能伺候一次皇帝就算造化,褚义河猫着腰,诚惶诚恐地回道:“已经一再着人去请,姑娘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稍候就到!” 皇帝沉着脸唔了一声,神情上没什么表示。坐在紫檀瘦木面书桌前,面前照例是一堆文案,打开一册,看了小半会儿,心不在焉。平常她坐在旁边,他心神安宁。这一刻虽然四周沉寂,她不在那里,他好像七魂少了一魂,老大不自在。 抬起头,向门口看去,脸上的不快显而易见,果然接近宫闱,见一次面也变得不容易了。 低下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于是撂下了折子,决定等她来了再看。站了起来,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居然走到门口张望。 褚义河初次接触皇帝,之前听紫禁城的小道消息,说皇帝秉性凝重,对后宫的娘娘们都是一碗水端平,从不偏颇,看来这小道消息水份不少,看这情形,皇帝对那姑娘用情很深,奇了怪了,既然这么宠幸,为什么那姑娘连个名号都没有。 皇帝跨出门槛,向长长的廊庑看去,人影子也没有一个,这是怎么回事,来得这样慢,不知道他在等她吗?莫不是?他心噗噗跳着,转念想,不会,她和他生死相依,决不会离他而去。 褚义河脑子转得极快,暗忖,怪道那姑娘连个名号都没有,原来是个不识抬举的,被皇帝青睐是几辈子的福分,她倒好,不早迎候着,三请四请还姗姗来迟,啥时候把爷们的热情磨光了,什么好都捞不到。 廊庑尽头出现了一个浅蓝色的窈窈婷婷的身影,皇帝拉长的脸明显改善,虽然神色肃穆,可仔细看,薄薄的嘴角微微上扬。 待她走近了,皇帝把那丝笑纹收了起来。褚义河心想,可不是,皇上恼了,这不知轻重的女子,看你怎么讨饶。 康熙声音沉着,道:“怎么这样迟?” 女子头一偏,见着他,神情说不出的妩媚,婉转莺啼地,道:“等我了吗?” 这不明摆着在等你吗!明知故问!褚义河预备着皇帝龙颜不悦,却见康熙神色如常,凑近了她,在她旁边耳语了一句。随后那女子绽开笑颜,这一笑让偷眼瞄着的褚义河看的眼花缭乱,然后见她轻启朱唇,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你敢!” 褚义河顿时惊魂失色,神啊,这是什么世道啊!她是不是人哪,怎么能这么说话,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皇上不敢的。 而后皇帝的行为让他三观即覆。康熙抿了抿嘴唇,轻轻地笑了,携着她的手进了书房。 褚义河跟着进入书房,看皇帝在书案前坐了下来,立即目示宫女研墨研朱砂,岂料皇帝瞥了一眼,道:“你们都下去!” 是伺候的不好吗?褚义河鼓足勇气抬眼看了看,见皇帝目光柔和地只看着坐在窗边炕沿的洛英。那里还敢耽搁,率了众人施礼后退。掩上房门,就听得房内有男女笑声传出。忠心耿耿的褚义河有一丢丢的担心,皇上见了她好像换了个人,这么明目张胆的亲昵是否妥当?轻薄的做派直追戏文里的昏君啊!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书案侧面,先拿过朱砂墨,研磨起来。这下他气闲神定,拿起本册子,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她磨好朱砂,抬起头来,见皇帝目光不在纸上,一心一意地看着她,两颊即上了颜色,杏眼桃腮地,道:“怎么了?” 他索性撂下了本子,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待她走近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让她坐下。他今天过分亲热,是不是意识到什么?她的心不安起来。 见她期期艾艾地,他不耐烦,一把拉住她,把她圈在怀里,她头上插了玉兰,连同她的体香钻入他的鼻子,他搂紧了她,道:“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她心中戈登一下。今天他忙了一天,直到现在才见了面,这之前日日处在一起,这一下子分开了,有些不习惯,如隔三秋毫不夸张。 可是,隔了一天,就这个样子,以后要是…。 她的沉思被打断了,因为他俯首在她唇角耳畔厮磨,而且一只手熟门熟路地斜插进她的衣襟,揉捏抚摸地,功夫十分周到。 那手伸到小腹之时,她赶紧推开他,绯红着脸向那堆积如山的文案努了努嘴,他不为所动,拨开她的手,继续往下移动,嘴上嘟囔:“先别管它们!” “不成!”她再次阻挡,神色有点严肃,道:“多少人等着你的批复呢!” 她怎么变得这么严厉!这嘴脸都快赶上死去多年的太皇太后了!他泄了气,手要从她衣襟中抽出来,进去容易出来难,他的手在扣子中间卡住了,手搁在她胸前,吊儿郎当地斜眼看着她,道:“你看,它们不让出来!” 简直是无赖,他是典型的二皮脸,人前人后判若两人。她解开一个扣子,把他的手拿出来,拂开另一只揽住她腰的手,站了起来。 眼前的她云鬓松散,脸颊处有被他纠缠的红印,胸口的扣子还没扣上,看着他的目光假意嗔怪实质娇柔,他摆上正经脸色,指了指她的胸口,道:“这个样子很分朕的心!” 她跺了跺脚,转过身去,系上扣子,他想起什么,也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嘻嘻一笑,道:“朕刚才实地勘察了一下,你身上已经好了,今晚必须接驾!” 她几乎要啐他,把他推到书桌前,说道:“你快些开始吧!” 他哈哈笑了,端坐下来,拿起折子,眼睛一目十行地看起来,嘴里说着:“是,是要快些!” 心定了,他便全神贯注地,端正肃穆仪容庄严。 她磨好了墨,支起胳膊看着他,折磨了她一天的思绪又爬出来啃噬她的心。还是离开吧!记下他的音容笑貌,回去之后凭着记忆把他画下来。有他的画像,这几个月的美好记忆,以及肚子里他的骨肉,她应该知足了。 定州往山西的路上,她就觉得疲乏,原本以为是旅程劳累。到了山西,月事没有来,原来也有不准的先例,她没有在意,可一个月过去了,月事还是没有来,她起了疑心,别是有了身孕?若有这样,那是上天给她发出的警告,必须回去,孩子是不能降生在这个你撕我咬的家庭的,他可以允许她游离在外,他的孩子,龙的血脉,决计不可能脱离紫禁城。除此之外,更让她不能承受的,还有一桩。 那日在河间府的集市上,她见抱在母亲怀抱里的婴儿粉嫩可爱,停下脚步逗弄,婴孩被她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她起了母性,问过婴孩的母亲,把孩子抱在手里。 那奶香浓郁的婴孩在手,她油然而生一股怜惜之意,想起自己腹内可能也有了这么可爱的宝贝,搂紧了孩子,撒不了手。 好不容易把孩子还给了他的母亲,向前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去看那对母子。他看她还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你这么喜欢孩子!等哪日其他妃嫔生了,过继一个给你既可!” 他和别的女子的孩子让她养!这是什么逻辑。这孩子,是他和别人欢好的记录,叫她怎么去爱那个孩子!再者,对孩子的妈来说,与刚生下的孩子骨肉分离,那是多么残忍的事。 下一句话让她更为寒心,听得他说:“不过,抚育皇子不是随便什么身份都可以地。恐怕要上玉牒,你…” 她神色活泛不起来,道:“我不要,夺人子女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他转头看了一会儿她,她这样子,永远融合不了他的世界,可是他就爱她那点子人性,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反正不是过继给你,也是给别人,我朝的祖制,最忌母子连心,那是惑乱宫闱的大罪。谁也不能例外!” 这几句话像千斤重石一样,压在她的心头,噎得她呼吸阻滞。 他看她脸上一副懊恼的表情,猜来想去,估摸她自己没有子女,又不忍抱养别人的孩子。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你这烦恼真是空穴来风,你即不愿抚育别人的小孩,那也乐得轻松。” 她仰头探究地看他,很想问,如果我自己有了孩子呢。 这两年间都没有动静,他一意以为她不能孕育,她的探究被他理解成为担心他嫌弃她不能生育,向她笑着,也是真心话,道:“说实话,朕到了这把年纪,有没有孩子已经不是很要紧。再者,我们这种情况,你这么寻求自由,没有孩子可能更好办一些!这或许是上天的安排,不能强求!” 他是这样说,她无言以对,沉默着走了一路。 所以,万一真的有孕,决计不能告诉他。也许并没有怀上!她耽于与他的甜蜜,居然这样想过。 可是这几日她胃口消沉,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又怕他过于精明,发现问题,于是假装来了月事,推托开他,所幸他越来越忙碌,根本没往那一处想,那个时代的人,女人来了月事便是污秽,他没有再坚持,连续几天与她分房而睡。 第65章 隐瞒 这疑问很想找医生确认,却苦于没有机会。若是等到肚子显山露水的时候,那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按理说这时候就应该毅然决然地离去,可是她又怕是一场误会,说穿了,他把她羁绊住了,原来爱情保鲜期之类都是胡话,真正喜欢的人,多长时间都不会厌倦。 正在她忧心忡忡地时候,今天早上,暗中观察她许久的蒙古嬷嬷看出了端倪。她恹恹地对着面前的精致小菜提不起胃口,嬷嬷机灵,话里话外地透露出自己略懂医术。 还有两天就到畅春园了,到时让太医看出来记档还不如先让嬷嬷看 。 她命其他人等退下,嬷嬷一搭脉,便面露喜色,连声恭喜她怀了龙脉。 再三确认之后,她的脸色益加苍白,低着头沉默片刻,她淡然笑了,道:“有劳嬷嬷!这真是件大事!还请嬷嬷暂时为我保密。” 嬷嬷吃惊不小,皇帝的女人有了龙种那是梦寐以求的好事。往好了说,飞黄腾达一世荣华指日可待,再不济也保住了地位,老了有个靠傍。怎么她?这反应,好似遇到了一个难题。 她看出嬷嬷的困惑,笑容中适当地带点羞涩,娓娓言道:“要找个合适时机,这个惊喜我想亲自告诉皇上!” 现在皇帝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这样陪伴着他处理政务两月有余了,不管多少次凝望灯光下他专心致志的侧面,总觉得看不够。 她多么想亲自告诉他,他们的爱情结晶现在在她的肚子里慢慢成长。如果他们是寻常夫妻,他一定会欣喜不已,珍而重之更加怜惜她。孕期中的女人体质情绪上都特别敏感,她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变化,她也想在他面前撒娇任性,从容地享受他更加宽容的宠溺。 可是这些都只是幻想,她的孩子,不仅将使父母原本勉强的处境更加尴尬,他自己的人生,也会份外坎坷。可以想见,他父亲必然会把皇室的精英教育施加在他身上,但是在这风云变幻权力争斗永无休止的环境中,他的出路只能是被消灭或者是去消灭别人。固伦荣宪、太子、胤禛,其他一个个皇族子弟都是明证。 一天的挣扎,她痛下了决心。不能因为一时的欢愉,把自己逼入另一个困境,更葬送了孩子的一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壮士扼腕不过一时痛而已。她把泪水咽进了肚子,在太监宫女的再三催促下,迈出了房门。 又是有什么让他揪心的事了吗?他蹙起了浓眉,就是皱着眉,还是那么英挺。与他相处,算上今夜,还有两夜,他们之间,自南巡时船上相遇,到此时结束,约莫正好两年。 孩子给了她力量,他纵然圣明烛照,以她对他的了解,两天之内她应该能够小心翼翼地把事情掩盖过去。不需要逼着他使用强权,省却自己的苦苦哀求,没有争吵,没有泪水,平平静静甜甜蜜蜜地给彼此最好的念想。 亥时过半,她看他面前的那堆奏折处理的差不多,走过去打开房门,褚义河心领神会,不消片刻,即送上了两碗桂圆莲子羹。 康熙挑了几册重要的折子又浏览了一遍,装好匣唤人送出,才算结束了一天的事务。 她软语问道:“忙好了吗?” 他站起来,微微笑着,向她走去,道:“怎么?等不及了!” 她白皙的脸色渐渐地红起来,道:“桂圆莲子羹等不及了,快凉了!” 腹内的确有些空虚,忙了一天的他,此刻也想与她对坐着用些小点,说会话,调笑一番,这是他一天中最为轻松的时刻。 分坐在炕桌的两边,他一勺一勺地往嘴巴里送,却见她只小嘬一口就停了口。 “你怎么不用?”她喜欢甜食,他是知道的。 那甜腻的味道一闻到就让她反胃,防着他疑心,她囫囵吞了几口,腹内顿时翻江倒海,虽然抿紧了嘴巴,脸色霎时苍白起来。 一一看在眼里,他神色不变,心中有了疑问,道:“听说你这几天胃口不好,可请人看过了!” 她身边总有他安插的人跟他汇报情况,她悚然一惊,料想不会是嬷嬷,嬷嬷与她半年多来相依为命,对她犹如女儿一般,再说,她提的也是合理要求,嬷嬷断不会自做主张把怀孕的事通报他。 她用手托腮,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道:“未曾请人看过,我这毛病,我自己知道,每个月那几天都跟害病一样难受!” 是啊,她这几天是月事,没有害喜的可能性。他放松了警惕。可他是那种起了疑便不撒手的人,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咄咄,道:“明日还是请人看看,现在不比微服的时候,随行有御医。” 她心里急得团团转,当下必须转移他的注意力。羞涩地一笑,轻声说:“你不是自己勘查过了吗?现在已经好了,明日就看不出来了!” 他心头燥意顿起,乜眼看着她。 她怕他再兴疑问,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挨近他坐着,脉脉含情地看着他,声音柔媚,道:“你用完了吗?怎么这么慢?” 她这么主动,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可是疑窦犹在,手上把持不住地去抚摸她,还是问道:“你可是有事瞒着朕?” 要消除他的疑虑,须得顺着他的思路走,她一边附和他的抚摸,一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细语道:“我的确有事瞒着你!” 他放缓了动作,凝神听着。他的确是个难以对付的人,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壮着胆子,一付委屈的样子,道:“后天就到北京了,我心里不乐意!” 这个说法符合他的猜想,可细究她的神色,不像反悔的样子。一股凄惶涌上心头,他扶住她的脸,道:“你答应过朕,要与朕生死相依的!” 这么一说,她心上就好似插上了钢刀。下了决心不流泪的,可是鼻子却酸起来。他的眼睛洞悉一切,被他望着,迟早被他看个底儿透。她扑进他的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脸背对着他,泪水肆意流淌,道:“可是,你到了北京,就去了紫禁城,那要…好多天…看不到你!” 她一哭,他心里反而好受些,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你只要乖乖地呆在畅春园,多不过十日,朕即回畅春园看你!” 她心下茫然,止住了泪,呆呆地不出声,半晌,幽幽地说了一句:“让你这么牵挂,我真对你不住!” 他扳过她的肩,正色地看着她,声音凌然的很,道:“说什么浑话!你要是不让朕牵挂,才是对不住朕!” 他声色俱厉的样子让多少人战战兢兢,可此刻在她眼里,是如此地可亲。她点了点头,缩在他怀里,窝在那里,让她心定。 这么一来二去的,他原本平静的心起了波澜,恍忽忽地着慌,平生最厌恶地就是婆婆妈妈地一说再说,可是不再一次说一遍,他定不下神来,握着她的手,道:“朕相信你,相信你我之间的约定。” 苦胆碎了,哪里都是苦楚,可还是不能表现出来。她点了点头,以手轻抚他的下巴,颤声说道:“哪怕你去了…紫禁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知道,我一直爱着你!” 两人沉默着,她这么哭了一会儿,反而心神定了些,打算好快快乐乐地,怎么又搅成这个局面。 坐了起来,看他这边还剩下半碗莲子羹,歉意地对他说:“都是我闹的,还饿着吧!我去让他们给你再做一碗。” 他瞥了她一眼,心情还是郁郁地,道:“也没胃口了!都什么时辰了,该歇着了!” 就是曲意奉承,也要让他快活。她笑得迷人,假意蹲了蹲身子,道:“皇上乏了,妾妃就不打扰了!” 说着转身要走。他知道她乔模作样,拿她怎么办?再大的阴霾她浅笑着就能化解了。他搁下心头的事,笑了起来,一个箭步,拦住了她,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妖精!” 靠着他肩头,她掩了掩嘴唇。刚才伤心动肺地,吞下去的桂圆莲子羹开始作祟,眼见要涌出来,她逼着自己咽了口口水,在他耳边轻声软语地,道:“今晚月色那么好,我房里就是不上灯也看着透亮,你想让我穿的那件桃色寝衣,一直没穿过…” 那桃色寝衣绡纱制成,薄如蝉翼,月光下她穿着一身若隐若现的桃红光是想想就销魂。他虽精明异常,总是男人,情欲占据了脑海,可是案几上还有几份需要处理的绝密资料,强忍了忍。捏了捏他下巴,笑道:“你去准备准备,朕随后就到!” 她出了门,谢绝了送她的太监宫女,走出长廊,直到一个阴暗黑得看不见五指的角落,左右无人,才轻声呕吐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虐起来! 蒙古嬷嬷是个蒙古大夫,这个梗埋伏的我自己都不知道。^_^ 下一章很重要,想想要写的内容,自己很期待啊!不过明天未必能更,有个重要会议。尽量! 第66章 月色 书房的交锋让她精疲力尽,与他较量,她始终道行不够,自己情不自禁说的那些话他或许已经猜出五六分。 夜长梦多,再耗上一天,她又要投降了。回到房间,她屏退众人,咬紧牙关,写下时间地点,影像传送出去。呼出一口气,与此同时,空荡荡的失落感觉弥漫了全身,思想仿佛游离出了这具躯壳,两眼看出去,这个世界虚无缥缈地,连她自己都不存在。 失落的当然不止她一个。走到她房间的那一路似比西征之路还难走,灌了铅的腿几乎举步维艰。晚春初夏,各种植物疯了似地生长,空气中的暖香大方慷慨地往人的鼻子里送,可是他闻不到,感官是麻木地,脑子里只是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他连心爱的女人和孩子都留不住。 鹅卵石铺就的走道旁有一张石凳,一定要坐下来,定定神,不能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去见她。 地面上橙色的光线让他觉着刺眼,顺着光线看过去,褚义河率五六个宫女太监提着灯笼静候在旁。 人,到处都是人。他的出入从来都是前后簇拥,有时甚至人山人海。他呵呵笑了,人多有什么用,这么多人里面,以后再也没有那个让他流连忘返的她了。 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 褚义河犯了难,夜深人静地,留下皇帝一人,做奴才的,职责上说不过去,良心上也不安稳。 皇帝看了他一眼,他唬地缩了缩脖子,忙不迭地带着众人蹲身退下。 没有人工光线的打扰,地面上一片莹白的月光,她说得不错,今晚月色很好,她说在月光下等他,这句话应该不是在骗他。 说起来,她的演技精进不少,懂得顺着他的心意牵着话题走,一颗七巧玲珑心,真不枉他深爱着她。只是她可能忘了他是谁,他眼前尽是些说假话的人,他本领之一就是透过这些表象攫取真章。 他此刻厌恶着自己洞察入微的能力,木纳一点,真的相信她说的话,还能欢喜上两天,让那猝不及防的痛推迟些。 终究是起了疑,而且控制不了自己探求真相的执著,在她靠向他之时,他握住了她的手,一轻一重的双脉不是怀孕的征兆是什么。 换了别人,欢天喜地地要把怀了龙脉之事大白于天下,唯恐世人不知这种荣耀。而她,就连他,孩子的父亲都要瞒着。他心里明白,她这么做,是因为她不想和他富贵而寡情的家族扯上关系。他是九重之巅,对于她和她腹内的孩子,赐予爵位、金钱、尊荣,及其它世人重视的一切,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她不是世人,她不稀罕,惟其不稀罕,他现在无计可施。 她一转身,他的笑容立即消失地无影无踪。望着伊人远去的身影,他恼恨地想着,今晚就把她困起来,销毁掉她所谓的照相机,她一定要羁留在他身旁,他要造上铜墙铁壁,让她插翅也难飞。可这事他不是没干过,延爽楼被他糟践地象囚笼一样,锁住了她的人,失去了她的心。 她扶着墙暗暗呕吐,声音都不敢发出来。担着身子,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她一定更不好受。她也必定左思右想过了,找不到可以与他共同抚育孩子的理由。 热血冲到头顶之时,他想告诉她,他可以护她和孩子一世安稳。把他们的地位拔到最高处,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他就让那人付出血的代价。至于他身后,大不了让他们的孩子克承大宝,拥有生杀予夺众人的权力。不行!不行!他推翻了自己的设想,万一他们的孩子不适合做皇帝,不仅害了他,也是拿天下苍生开玩笑。他是怎么了,以一己私利,玩弄社稷于股掌之间。 或者,他可以承诺她,把她和孩子养在外面。贵为皇帝,后宫佳丽数也数不过来,他还要养个外室,何其可笑!不仅可笑,也是极不现实的。在宫闱之内,尚有照拂不到的时候,出了宫闱,何以让他安心。更何况,对她牵记的人还有胤稹,就算控制着胤稹,还要防别人。她和孩子是他的牵挂,万一有人以他们相胁,他该如何处置。 左边是峭壁,右边是悬崖,他的人生本来就是险中求生,艰险的路走习惯了,让他走上坦途他还觉得平淡无味,或真心或假意跟着他往前走的人纷纷落马,他难得伤神而且复原极快。原来这只是因为那些人对他来说不是那么重要,真爱的人拖累得他瞻前顾后失去了主张。 寂寥的夜色中,停在树上许久的乌鸦忽然飞起,“阿,阿”地叫着,消失在银白色的月光下。他站了起来,看来那乌鸦也不想看到他这么思来想去。这种种优柔寡断真不象他,他历来是批荆斩棘大踏步往前走的人。 罢了!罢了!即为九五之尊,孤家寡人这个定律谁也逃不脱。这段时间的恩爱已经是上天对他极大的恩惠。她要走,让她走,只要她乐意,只要她和孩子无恙,他一切都无所谓。 掸了掸深蓝色的袍子,扇子拿在手里,尽管内心哀鸿遍野,他依旧步态沉稳,神色平和。今晚是诀别,可别给她留个坏回忆,她当他不知,他就不知,总要让她安安心心地,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到的。 她的门前花香阵阵,冷静下来的他辨识得出那是玉兰花的味道。白瓷一般的玉兰好像是为她而生。两年前她发际一朵玉兰勾走了他的魂魄,今日就让他在这清幽的花香中送她离去,随之而走的是他的牵挂,是以以后他无可分之心,无可散之神,继续坦然地走他该走的路。 房内点着一盏暗灯,门外守护的嬷嬷向他蹲了个福。 他站定了,凝视着嬷嬷。嬷嬷局促不安,动了动嘴唇,他拍拍手中的扇子,声音寒冷侧骨,道:“什么都不必说!你要做的,就是听姑娘的话,护她平安!” 房门打开,幽暗的灯光下面对他端坐的是身上一袭月白色素面宁绸对襟袍的洛英,裙边袖角隐隐可见桃红色的绡纱。她的秀发斜梳成及腰的长辫,垂在胸前,红唇上涂上了桃红色口脂,越发显得她琼鼻高耸,明眸生辉。 多么美丽的人儿!他真是三生有幸。他浅笑着,向前缓缓走去。 先走到靠床的瘦木小几边,“噗”地一声,吹灭了明灭跳动的烛火。然后又径直走向后窗,推开窗户,月光如水般地照亮了整个房间。 回头去看端坐在床沿不动的她,她浑身笼罩在银白色的光辉中,空灵地宛若天人。 挨着她身边坐下来,她自然而然地靠着他的肩膀,握着她的手,他呵呵一笑,道:“月光齐备,你答应朕的桃红色寝衣呢?” 他声音轻佻,她放下心来。羞涩地一笑,晃了晃袖子,亮出桃红色的花边。他抓住了她的手,顺势把她压倒在床上,道:“这样可不算数!” 四目相对,她心痛似绞,怕流露出来,牵着嘴角,笑得狐媚。 他的眼波里清清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伸手去解她领口的扣子,边解边嘀咕:“遇着你,也算学了件本事,什么样的扣子现在都难不倒朕!” 她“扑哧”一声笑了,可是嘴里全是涩味。 果然,一分钟不到,从上到下,十几个扣子,稳稳妥妥的全部解开,褪下她身上的白色长袍,薄薄的桃红色蝉翼般地裹着她玉石般婀娜起伏的身体。 血脉喷张,可是他决定克制自己,今晚不同往日,他要细细地看,慢慢地爱。 食指沿着她的额头轻柔地打转,鼻子,嘴唇,下巴,脖子,那粉颈的线条真美,勾起过他多少情思,他在此流连,忽然一个念头钻入脑海,只消这么轻轻一捏,她就哪里都去不了,永远属于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里!明日再表。 第67章 离别 他眼里的冷光激得她浑身一凛,还是瞒不住他!那就不需要再对他设防线,全身心的托付给他,她放下了心里的负担,无限爱恋地看着他,高的鼻,浓的眉,深邃的眼睛,除了这俊美的外表,她的男人,有睿智的头脑,强健的体魄,他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建立了举世瞩目的千秋霸业。让他来决定她的生死去留,真是人生幸事。 “我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你的。任你处置!”她温柔的眼波似水流动。 他能怎样?伤害她比伤害自己还让他难受。他从迷思中醒转过来,不动声色地持续爱抚,嘴角扬起魅邪的笑,一副登徒子的模样,道:“那你不可后悔!” 她张开了手臂,拥住了他的肩,道:“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绡纱寝衣轻轻滑落,他的吻雨点般地落满她的全身,四手缠绕,四足相抵,他一直能把她带入天堂,在天堂中重生,或在天堂中幻灭,于她都是完美的幸福。 芙蓉帐、翡翠衾,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长别离,此刻依偎得更紧。 匍匐在他身上的她倦怠地不想动,她是怀着孕的身子,而他,明明想好了要极尽温柔地爱她,临了却失去了理智,发了狂似地野兽一般发泄自己的情感,风平浪静下来,他觉得自己简直无法面对她。 她仰头对他灿烂地一笑,他惶惑地心里发慌。 “我改变计划了,明日就回京!”他撑起半个身子,茫然地看着被风吹动轻轻摇曳的罗帐。既然离别,就痛快一点,辗转反侧地,他不知道他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 “唔!”怎样都好,一切听他的。 “御驾回朝怎么一番盛况你也可以想象,仪式冗杂,丈量着你会不喜欢,明晨我先走,你下午再走!” “唔!”她心里明白他是决定要放她走了,只是不愿意说开来,她瞒着他,他也不来揭穿她。尊崇她的意志,他是在实践他的诺言。她点点头,只管越来越紧地贴在他身上。 “嬷嬷会伴着你,你或许不知道,她是朕访来的江湖奇人,武艺高强,有她在,你放心!” 仿佛如梗在喉,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来。 “此外另有十个侍卫负责护送你,确保你安全无虞!” 还是管不住眼泪,她的泪顺着他的胸膛淌下来。 要是能哭,他也想哭一场。只是他惯于以笑代哭,脸上是一抹浅笑,道:“莫要再哭,哭最伤心!” 伤心了才哭,而哭了更为伤心,她的泪奔流不止。 他的手搁在她的小腹上,那里面有他们俩一起孕育的小生命,可惜他这个父亲连见孩子一面的福分都没有,只是连累着孩子的母亲伤心流泪。他黯然无语,好一会儿才说:“你的身子是最矜贵的,一定要爱惜才好!” 她根本停不下来,拥着他的肩泣不成声。 从来没有这样伤感过,他觉得心不在了,脑子也空了,良久,集结了所有的精神,才说道:“就是分开一段时日,何至于如此!” 她抬起泪眼,他脸上是平和的笑意,嘴角的笑纹微绽,却如她当日南巡船上初见他时一样。 “忙完宫里的事,朕就往畅春园去,那里有澹宁居、恬池、清溪书屋,在那里,朕…”想说朕总能等着你,话到嘴边,他微微笑着,改口道:“你总能见着朕!答应你的绿玉牡丹,朕一定替你种上。寒饮梅雪茶,春赏玉牡丹,朕想,这么着,只要咱们心意相通,彼此都不会太孤单。” 他说过的,在清溪书屋窗外种上几百株绿玉牡丹,象今晚这样的月色下,推开窗户,几百朵碧玉澄澈的牡丹花争相开放,他静静地伫立凝望,与纽约夜空下对月思念的她,分享的是同一种情感。 只要心心相印,无所谓时空间隔。与彼此的思念作陪,一生富足。 他的安稳情绪影响了她,她止住了泪,左右找帕子擦干泪迹。还是他从床头衣襟中拿出自己的黄绫子,递给她。两人都想起了关于黄绫子的往事,他促狭地看她,她破涕笑了,一边抹泪,一边说:“瞧我这没出息的样儿,总不让你清静!” 他沉默地看着她,心里说,情愿你让我一世不得清静! 暗黑的天色渐渐转成青色,大半夜过去了,他替她拢好了肩边的被角,道:“快些睡吧!明日还有很长的一天要过!” 她疲倦之极,可还是强睁着眼睛,这一睡,明天就见不着他了。 她硬撑着,他心里更难受,身怀六甲,怎么珍重保养都不为过,她却这样苦苦熬着,他背过身去,道:“累的很!你这个婆姨,真让我劳心劳力!我睡了,你也歇吧,否则明晨一张黄脸,我都不好意思让你送我一程!” 是啊,明日还要伺候他起身,送他到车上,这样满脸倦容地,实在不象话。她闭上了眼睛,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好像是梦呓一般,她说道:“不管在哪里,我的心总与你在一起,这一辈子永不分离!” 他缄默不语,过了一小会儿,发出轻微的鼾声。她此刻心倒定了,极度疲乏,加上孕期嗜睡,转辗了一会儿,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虽合着眼,他一夜未睡。 她醒来时,天已大亮,身边人不见踪影,她心下大慌,忙叫来人。 嬷嬷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洛英声音变了调,明知而故问:“他人呢!” “一早走了!不让唤醒姑娘!” “他…!” 终有一别,可身子还是禁不住地瑟瑟发抖。 “皇上托老奴带给姑娘一样物件!” 嬷嬷递上紫檀木的匣子,打开一看,明黄色的绫子上紫玉镯子温婉地躺着。拿起镯子,内壁上刻着:““赠爱妻洛英,玄烨”。 她再次泪如决堤! 老百姓奔走相告:“天兵天将下凡了…!” “观音菩萨显灵了…!” 宣化城外,皇帝停了车辇,静静候着。 黑衣黑裤的嬷嬷率领一众侍卫快马疾驰,见了皇帝飞身下马,跪倒在地。 “走了?”声音巍然。 “走了!” 他仰头望天,天上云一层层地翻卷,暗哑哑地盖着地面。 搭着随从的手,他踏上车辇的台阶,一个踉跄,他几乎摔倒,左右纷纷上前,欲扶他起来。他摆了摆手,在车阶上坐了下来。 上大恸,左右莫能视! 作者有话要说: 总是要走的。。。 下一章尾声,她会回去,企图带他一起走,然后,......《完》 尾声可能要拖到下周一再更了,您能看到这里,我先给您鞠躬了。。。。 第68章 尾声:重逢 “霍夫曼,求你了!“ “洛,你知道我们的项目已经被政府控制了,我不能…” “就这一次,我一定要试一下!”停顿了一下,洛英的眼圈红了:“他一直在等我,我能感觉到,求你…求你帮帮我!” 她回来之后,主动申请调离到霍夫曼的其他研究小组,表面上看,失踪了两年的她没有太大的变化,工作一如既往地认真,人们好奇于她在清朝的遭遇,向她打听,她总是笑笑,不愿多谈。 她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显然,孩子的父亲应该是她在清朝遇到的某个人,研究所的同事们看她的眼光益发怪异,而她视若无睹,把自己埋首在工作之中。隔年一月,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于纽约圣玛丽医院诞下了哭声格外嘹亮的男婴,取名艾烨。 象所有的单亲母亲那样,她每日奔波于幼儿托管所和研究所之间。她是要强的人,工作依然出色,孩子也养育的健健壮壮,昔日看她怪异的人们换了景仰的态度来看她。当那段往事淡出了人们的记忆之时,她找到了霍夫曼,与他娓娓道来那两年发生的故事。 这是一段传奇,霍夫曼听得目瞪口呆,更让他不知所措的是,在他眼里一直坚毅乐观,最艰难的时候也不吭一声的洛英潸然泪下,哭得不能自制。 霍夫曼是一个木衲的科学家,不懂得怎么安慰人,他呆呆地看着止不住泪的洛英,正在纳闷,既然她把这段往事封存那么久,为什么突然之间要跟他提起。 果然,平复了情绪后的洛英提出了要求,她想再次使用时光机器,去看望她朝思暮想的人,而她锁定的时间点竟然是他的弥留之际。 “洛,他快死了,你现在去,有什么意义!” “他在畅春园等了我二十多年,临死前,我都不去看他一眼,他会…怪我的!”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犹如面对情人一般娇憨,远眺前方的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原本美丽的她让霍夫曼不敢直视。 其实,除此之外,她一直有一个打算,只有在他临死之际,一切交待的清清楚楚,他已了无牵挂,她才有可能带他回来,他的病她研究过了,现代的医学技术能够让他康复。 如此,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农历十一月中旬,寒冷彻骨,前几天的雪残留着还没有消融,天又阴沉下来,尽管清溪书屋烘着地龙,在病榻上浅睡的老人还是觉得身上一阵凉似一阵。 “李德全,让他们都散了吧!”眼睛虽然闭着,门外也没有太多声响,可向来敏锐的他知道书屋外等候着的人们此刻暗流涌动,一些人几乎蓄势待发。 没什么好争的,都定好了,他选择了意志最坚定、心思顶细腻的继承人。他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错,新皇帝能够把大清带入另一个格局。 果然当年她的离去是正确地,否则他死也死得不安心。 “皇上…,他们一个都不走!说对皇上放不下心…!” 李德全哭丧着脸。 放不下心!他冷笑起来,声音平缓地说道:“你告诉他们,都这个时候了,与其在个糟老头子身上费心思,不如去外面布置布置,省得到时候被杀个措手不及!” 李德全领命走了出去。 康熙说完这番话,一口浓痰涌上,身边人赶紧把他扶起,舒痰止咳地闹了一会儿,才停息下来。 他的话果然灵验,门外人推托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在皇帝内侍的劝说下走了大半。 清静不少!他的身子好似爽快了一些,示意左右扶他坐起,靠在金线飞龙靠枕上,抬起垂坠的眼皮,双眼虽浑浊,目光还是锐利,对随伺一旁的顾顺函说道:“小顾,你去门口守着!” “皇上…!”这个时候了,皇帝还想着她,顾顺函老泪横流,二十六年了,只要皇帝在清溪书屋,就让他候在门外,他是认识洛英的老人儿,不会阻止她来看他。 “去吧!”皇帝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目视着顾顺函出了门,他休息了片刻,又说道:“除了李德全,别人都退下!” 及待四周无人,静静闭眼坐着的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骨瘦如柴的双手抓紧了锦被,漫无目的地注视前方,轻轻地说:“洛英!洛英!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还不来!…” 一旁的李德全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虽然只是申时,天色已经暗地到处掌上了灯。 窗外西北风呼呼地吹着,看来一场大雪在所难免。 窗外的牡丹枯枝会不会被吹得连根拔起?纵然是半梦半醒地睡着,他还是这样想。不免又要嘲笑自己,有什么要紧?看花的人不在,花犹自开放,不是更添苍凉。 有门打开的声音,他别地一惊,倏地睁开眼睛,向门口看去,隔着纱帐的朦胧,一位穿着月白色素面袍子身段窈窕的女子向着他走了过来。 是她!是她!终不负他所望,她来了。垂死的他宛若获得了新生的力量,霍地坐直了身体,扯开帐帘,梦境中出现过千万次的她如今无比真实地站在他面前,依然是当年离别时候的装束,斜梳着的乌黑长辫垂在胸前。 她在床沿上坐下来,离他不过几寸的距离。他伸出手,昔日玉石般修长而如今爬满了斑斑点点的细如竹节的手指抚摸在她年轻丰盈的脸上。她细看过去,他老迈的眼睛深处仍是那片让她沉醉的海。 “你让朕好等!” “对不起!”她无限爱怜地拿起抚摸着她脸庞的手,放在自己柔软的唇上。 手指接触到她樱桃般的红唇,他觉得这一世再无遗憾,微微地笑起来,道:“终于让朕等着了!” 嗓子哽咽地再次说着“对不起!”,她想靠在他身上,可是他孱弱的身子几乎风吹得动,轻轻地拥住他,他身上根深蒂固的龙涎香伴随着垂垂老矣的腐朽味道一起包围住她,她泪盈于睫,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可以真真正正地属于她一个人。 仿佛就是在昨日,窗外竹影摇曳,屋内茶香飘逸,丰神俊逸的他笑眼看着羞红了脸庞的她。如今她还是粉面桃腮、明眸皓齿神仙一般地美好,而他已经是朽木不可逢春。他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心里还有些牵挂,攥着她的手,问道:“你过得好吗?他…他怎么样?” 她眼里还含着泪,可是眼底泛起了一丝暖意,道:“我们俩都好得很!”说着,从衣襟中拿出一个他从没见过的长方块,手指触摸几下,在他眼前的是天真活泼地一张脸,眼睛鼻子与他幼时一模一样。 干涸的眼底也湿润起来,他可是自襁褓之后不被允许哭泣也忘了掉泪的人,手指在那图片上轻触一下,就换了一张图片,一张张往下看,看到了他们的孩子的成长历程,从熟睡在母亲的怀抱里,到蹒跚学步,然后是满世界的疯跑,她很少出现在图片中,偶尔一张,与孩子在一起,她总是笑得那么开怀,仿佛孤独地抚育孩子的生活并不艰难。再往下看,是一张近景,整个画面是她趴在桌面上熟睡的脸,那眼角处却有晶莹的泪沿着鼻子往下淌。 他心痛似绞,不忍目视,长方块从手指跌落下来。 这张照片对她来说也是猝不及防,把手机收回衣襟,她尴尬地低着头,道:“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事,必然是烨烨这个淘气孩子趁我不备时照的。他四岁了,正是顽皮的时候。” 彼此沉默着,纵有万千疼爱,此刻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只好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烨烨?” “是的,儿子姓艾名烨!” 京城艾氏,生子名烨。这名字有他们的往事,也寄托了她的情思,她不曾忘了他,就如同他心心念念都是她一样。他点了点头,道:“有艾烨伴着你,朕也放心了!” “你...,你与我一起走吧!” 他惶惑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听得她说道:“你的病,在我哪儿治的好。你现在已经了无牵挂,跟我走吧!” 他原本已经了无牵挂,可是图片上她熟睡中的泪滴让他百转愁肠,她是那么孤单,可是他能怎么做呢?紧紧相握的手一边是葱管一般的娇嫩,一边是古藤一般的死气沉沉,他现在说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纵然她那边有起死回生之术,红颜伴着皓首老翁,他对她没有帮助,只有拖累。 摇了摇头,道:“恐怕要辜负你了!” 她看到他眼里,那眼里一派平静。他决定了事情难以更改。她绝望了,控制不住自己,又怕惊扰了气若游丝的他,转过身子,对着床外,哑声痛哭起来。 静静地等着她,他再屏气凝神,握着她的手指还是在慢慢放松,一旁伤心落泪的李德全此刻心惊胆战,凑近了,不敢大声,轻声呼唤:“万岁爷!万岁爷!” 她疾回首,见他费力地再次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唇,她忙靠近他,听得他轻声说道:“朕传位给他了!” “我知道!他是个好皇帝,你的选择很英明!” 他混沌的眼睛再次发出光亮,然而是她的离去使他毫无痛苦地做出了这个选择,眼睛重又黯淡无光,嗫诺了好几次,方道:“谢谢你!”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复又流淌,重新使了一把力,他握紧了她的手,声音细的象丝线一样:“欠你的,只能下辈子还了。告诉你个秘密,朕许了个愿!” 他停了下来,虽然这次是因为没有力气说话,可这情景犹如他当年吊她胃口似地欲说还休。她把耳朵贴到他唇边,听得他说道:“下辈子投胎成人一定再来找你,老天许我容貌不变,让你在芸芸众生中认出我来,我当痴心不改,伴你左右,永…不…分…离!” 清溪书屋哀号一片,匆匆赶到的雍正似乎看到廊庑深处消失了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心头一惊,顾不上进清溪书屋,追逐而去,眼见那身影登上了一架椭圆型的机器,正要呼唤,那身影转过身来,雍正不由惊呼:“洛英!” 洛英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再无眷顾,关上仓门。 雍正大呼“来人啊,截住她!”,若干精兵迅速集结,却只能眼看着那机器须臾间消失在天际。 与此同时,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下! 纽约,长岛,为了孩子的教育新搬家的洛英正在整理车库,少了个扳手,那个架子怎么也搭不起来 。 “烨烨!妈妈去邻居家借个工具,马上回来!” “奥!”屋内传来清脆的童声。 “叮咚!”门铃响起,洛英下意识拢了拢散乱的长发。 门打开了,站在门后的华裔男子身材颀长,浓眉下海样深的眼睛笑望着她。她瞬间忘了身处何处,那人笑起来,嘴角的笑纹让人沉醉,薄唇一弯,道:“洛英!”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 很感谢一路陪伴的catherine糖,曾经留言的莫离,江南,V5,夏感,一个人高傲的生活以及其他的各位。 这是我头一本小说,有你们捧场,真是意外的惊喜。 去年暑假百无聊赖开始写的,开学了没时间烂了一年,这个暑假说什么都要完成它,现在完成了。还是觉得千仓百孔,惨不忍睹。 明天开始通览全篇,妄想再改的好一点。 发现写小说非常有趣,所以留了个悬念,说不定会接下去写。或许不会,单康雍乾三人,就有数不清的故事好编,正在考虑是否以四爷为主角写一个..... 写作纯为娱乐,写的不好,您多包涵。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